我盯着陈铭俊一张一合的嘴,身子如同筛糠一般簌簌发抖。在旁的沈剑锋大手按住我瘦削的肩膀,却没能止住我的剧烈颤抖。
“你诬蔑他!”我咬牙切齿,从齿缝里挤出几个阴沉的音节,眸光前所未有的狠戾。
“同样的话我已经对警察说了,是不是诬蔑,把于宏则抓了来便知。当然,他肯定不会承认,但事实面前,由不得他抵赖。因为我把他的话录了音。”眼前的男人退去了电话里的惶恐不安,变得轻松无谓起来。反倒是我,在他的云淡风轻里,内心越发的绞痛。
陈铭俊坦白,他俩同是大学棒球队队员,他长宏则两年。事发的前一个月,宏则便回了n城,借宿在他那里。那时候他刚找了份体面的工作。宏则回来是要处理自身债务问题,原来他迷上了炒股,将他父母遗留下来的财产都先后投入了股市,无奈当时股市震荡,他操作不当损失惨重。后来股市回温,大盘呈上涨趋势,不甘心的他居然借了数目不小的高利贷,再度入市企图一朝回本翻身,结果,大盘势好,他买的几支股票却一路下跌,他没及时偿还债务,被债主追得东躲**。他只能躲在陈铭俊的公寓里寻求机会。
事发前几天,他一直垂头丧气满脸挫败。一问才知,他原本打算向我父亲寻求赞助渡过难关。结果没碰上好光景,乐家正陷入经济危机,父亲则直言资金周转不过来,只能助其三分之一的还款。
宏则认为他不念旧情,乐家财力雄厚,若真有心怎会连这点钱都掏不出。在公寓里破口大骂父亲忘恩负义冷漠无情,他顶着乐家养子身份却分毫未得。
我听着他平静无奇的陈述,一颗心如坠万年冰窟,瞬间聚集了森冷寒气。
那个阳光帅气、自信优秀的男孩,怎会如此满嘴市侩,颠倒黑白?
我拼命摇头,极速的喝住眼前的男人。“不!我父亲对他向来一视同仁,纵使他心存怨念,也不会如此不分是非!你胡说!”
陈铭俊两手一摊,“爱信不信。不过他也真够低调。我认识他那么多年,之前一直都不知道他是富商的养子,他的衣食住行和普通的留学生无异。你要说你父亲一视同仁,我还真不敢相信。”
我喘着粗重的气息,避开这样的话题。宏则与父亲的事,一句两句难以说清,更不足以对外人道。
“难道这样他就起了杀心吗?”我颤抖着问出,仿佛是吐出了最后一口气,身体一下子被抽空了。
这是我始终不愿意触及的问题。可是,如今的种种迹象,矛头都指向了宏则,那个曾经和我一起长大的男孩。
我的心已经被搅弄得仿若不是自己的了。全身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沈剑锋这时候道:“你把你知道都说出来。”威严的气场不容一丝质疑。
“那晚九点多他就出去了,回来的时候神色慌张、情绪不稳。我问他怎么了,他像被吓到似的嘴里重复着不知道、不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我也没多想。第二天听到了乐家被灭门的事,我都震惊了。我本来对豪门轶事不感兴趣,但因乐家和他有关,我多留意了几眼。发现事发时间宏则是外出的,且他回来时神色古怪。我就暗暗想,该不会他和这事有关吧。这样的想法把我吓了一跳,真担心自己窝藏了一个杀人犯。后来更令我疑惑的是,宏则第二天便偷渡出境了。忘了告诉你们,宏则为了避开债主的耳目,是偷渡回来的。我纳闷,好歹那是他名义上的家,他怎么样都得回去善后吧,结果却事不关己的走了。”
“那你为什么不报警?”我呼吸局促的问,泪珠子模糊了我的视线。当时警方曾向社会征集线索。
陈铭俊把身子往后一靠,神情懒散的说:“这你得问问沈家的人。”
他瞥了一眼沈剑锋,继续道:“当时舆论都认为与沈家有关,警方查了老半天都没查出来,我这上赶着抛头露面,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我不过小老百姓一个,可不想牵扯进你们的豪门是非。”
“后来你是怎么发现的?”我压制着内心的澎湃,冷冷的问。
“你别瞪我,害死你全家的又不是我。我不过算作知情者罢了。”
“快说!”我怒气四起,差点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四年前他回过一趟n城,说自己要结婚了,娶的是富家女。我当时挺羡慕他的,娶个富二代,可以少奋斗十年。可他好像一点都不高兴,那晚约我去喝酒。喝多之后一直胡言乱语,说娶的不是自己钟爱的人。我就问他,那你钟爱的人是谁?他说是和他青梅竹马的初恋情人,还掏出照片来。我一看,这不就是乐家的千金嘛。我忙问:那你干嘛不把人家追回来。他说,你失踪了,而且他害了你全家,不知道如何再面对你……”
我已经无心再听他的长篇累牍,泪水如同坏掉的水龙头奔流不止。宏则,真的是你吗?真的是你如此残忍吗?真的是你害死了全家吗?
那些纷纷繁繁的过往,那些明媚阳光里的灿烂笑容,在眼前骤然变成了残垣断壁、父亲死不瞑目的惨状。
“你说你有证据,那是什么!”我声嘶力竭,明明很无力的一句话,却耗尽了我最后一丝力气。
“一段录音。他当时喝醉了,说了蛮多胡话,我都录了下来。录音已经全部交给警方,想听的话你只能找他们。酒后吐真言,他当时不会撒谎。”
“那你为何到现在才找我们?”沈剑锋扶住快要晕过去的我,冷声质问。
“不瞒你们说,我最近没钱了,想找点财路接济。而且你父亲下葬这事传得沸沸扬扬,沈家又突然成了你的后盾。我也不怕背后有啥阴谋了。”他说得倒是理直气壮,“谁想被他发现了,被他绑了起来,若不是警察赶到,我还不知他要如何处置我。”
……
宏则被抓来的时候坦坦荡荡,一如他在人前的光明磊落。
警察连夜突击审查,一开始并无所获。他大喊着自己是被人冤枉的。尹丽玫出面提出要保释,沈剑锋找人压了下来。
这位太太匆匆找到我,声泪俱下的哭诉力挺宏则是无辜的,叫我不要轻信了外人,自己窝里横。
我无力的一根根掰开了她的手指,只道:我只相信证据。
是的,经再三调解,沈剑锋弄到了陈铭俊所说的我那段录音。宏则醉醺醺的坦露了自己杀害父亲的经过。
那么多年的悬念,仿佛一下子都解开了,却令我再度跌入谷底,一如当年初听父亲的噩耗。
我彻夜失眠了,脑海里一幕幕回放着小时候的点点滴滴,宏则出轨后谈起父亲的怨恨和不满,重逢后他对乐家的冷漠,他话语中对父亲命案的不遗余力。美好的、丑陋的、虚伪的,如同纽结到一起的一堆破布,恶心了我的每一根神经。
沈剑锋抱着我,低语道:“明天我们去看看他吧。”
我转身搂住了他的腰身,仿佛那是此生唯一的依靠。
心中如同塞满了肮脏的棉絮,肿胀而空荡荡。
如我们所预料,宏则撑着一脸的无辜,抵死不承认,哪怕他知道有那么一段录音,经专家验证是他的声线无疑,他也矢口否认,坚称自己被陷害。他不记得酒后有这么一段话。
“小瑶,你怎么能听信外人呢。我虽与叔叔有点矛盾,但一直感恩他多年的栽培,怎会做出这种狼心狗肺的事来呢?”
我已经身心俱疲,难以再和他周旋,只喃喃的说:“我也不相信是你,可那明明是你的声音。”
“不要相信什么录音,都是伪造的。都是伪造的!是有人意图不轨伪造的!目的是要把屎盆子扣我身上,他好逃脱罪责!这是阴谋!陈铭俊是受人指使的!你把幕后主使找出来,一定能真相大白!”他发了疯似的狂吼,仿佛要将周遭的一切尽数吞噬!
所有的挣扎都在一轮轮的压力审讯中消弥殆尽。一开始咬死不认的宏则,终于顶不住警察的轮番审讯,加上警察细细调查了他在事发前后的行踪,以及事发当晚一星一点的证据,包括乐家老员工驾车经过时的发现。宏则最终精神崩溃,回答错漏百出,最后彻底的被攻破了防线,不得不承认了犯罪事实。
原来,那晚沈剑锋离开后,宏则从后院潜入了乐家大宅。他在那里生活了十几年,对屋内环境烂熟于心,自然避开了多处的摄像头。本来只想再偷些古董拿起变卖抵偿债务,结果父亲逮了个正着。父亲训斥他不务正业吃里扒外。宏则罪行败露恼羞成怒,大骂父亲狼心狗肺见死不救。不知怎地俩人居然推搡起来,年老的父亲心脏病突发倒地休克。宏则1探没了气顿时慌了手脚,这时张管家听见动静进来撞上,发狠的宏则为了掩盖罪行出其不备用抱枕生生把他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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