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讲团年,是指除夕之夜的全家大团年。
在江陵地界,团年则是这一天的中午。
出嫁的女孩子,不兴这时候回娘家,要等到初一过了,初二才能回来。
老爷子回尚家寨老家过年的愿望没达成,心里有点小不爽。
老小孩,老小孩,说的就是这种状况,心里不高兴,就使点性子。比如明明喜欢喝两杯,结果把酒倒上了,却说没心情,不喝了。
或者干脆赌气,起个大早,不跟家里人打招呼,半天不回家。颇有点小孩儿赌气说离家出走,却就在屋子周围逗留,有时候生怕家长发现不了zi,还故意露出“破绽”。
老爷子倒没干出弃家出走的戏码,但一大早起来,就闹起三个孙儿辈来,嚷嚷着陪他去公园。
江陵地处南方,但到了寒冬腊月也极冷,气温即便在10多度,出门江风一刮,也是冻得人难受。
除了文惠这个女娃娃,因为长大了,不方便进卧室,隔门叫了两声,没听见动静,就放弃了。但文广和文远,则被老爷子直接闯进卧室,用龙头拐杖,隔着被子给敲了起来。
爷孙仨裹着厚实的衣服,就出了门。
在江边的景观道上,借着这个空,老爷子就问文广,为啥挨打啊,是干了什么坏事啦?
年轻人面皮薄嘛,加上还有个弟弟在,那是打死也不说。只是一个劲推说ishi,老娘误会了云云。
老爷子是老了,但脑子还没糊涂。就生气了,说一家人啥事都瞒着他,活着真是没想头哇。
大过年的说这话,未免太不吉祥了点。
尚文远就说:啥事都不想,啥事都不管,那得多开心呐,吃了玩。玩了吃,困了睡,神仙日子呀。
老爷子大眼一瞪:你把老子当猪啊。还神仙。
好吧,这是老爷子口头禅,辈分还是没乱的。
文广自然也得说话:您老不是跟着北麓观的道长学了这么些年了么,干嘛还管这家长里短的事啊?所谓红尘纷扰。俗世难宁。管那么多干嘛呢?
老爷子气哼哼的说道:说人话!你小子人不大,怎么说话跟那个道士一个样。你不知道老子找那道士,是听他念那些劳什子经书,好shuijue啊。
果然是强大的生产队长。
爷孙仨在江边溜达了个把钟头,老爷子也有点乏了,就说往回走。
回家的路上,老爷子说了一段挺让人意外,却有几分哲理的话出来:
这人呐。年轻的时候,觉得啥都不懂。对啥都好奇。等到长大了些,见识的多了,就觉得啥都懂了,以为什么都看透了。但等到老了,就跟你爷爷我这个年纪,却又觉得,还是啥都不懂。
你们老子还年轻的时候,想当个兵,都给退了回来,我以为他这一辈子也就那样了。但没想到,到了我老了,倒是跟着他享受了原先连想都不敢想的福。
算命的跟我说,我们尚家的祖坟没埋好,嘿嘿,也有他失算的一天。
你们呐,得惜福,外头再是花红柳绿,到头来,还不是刨个坑,把zi给装进去?
所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很多人把老人当着家里的负担、累赘,觉得人老了,不能给家庭创造出更多的价值出来,便心生厌恶,甚至做出不伦的丑事。
但老人所经历过的,特别是像尚新泰这样经历过晚清、军阀割据、民国、抗战、国战、新中国,以及后来的各种运动的人,没点生存智慧,岂能有这么一大家子完好无损的存活下来?
多数时间,我们可能看见老人无所事事的溜达、闲聊,但早上的这么一段话,却是让文广、文远两兄弟,感触良深。
回到家,尚瑞达已经把早餐做好了。
一家人用过早餐,便开始忙活起中午的团年饭。
城里现在有天然气,瓜子、花生可以到商店里买,也有高压锅这些玩意,要搁在农村,这团年饭就得从昨晚开始准备。
特别各种肉食,必须得经过几个小时的文火慢炖,都煮熟了,第二天才能用得上。
团年饭的菜样又特别多,猪、牛、羊、鱼,时鲜素食,一张八仙大桌,必须得摆得满满当当的。奔着的就是吃不完,得剩下,寓意丰年有余。
这么多的食材,如果不提前备好,就农村的柴火炖煮,那团年饭得改到晚上去了。
城里没这些条件限制,一个上午的准备,就够了。
除了老爷子一个人优哉游哉的看着看不懂的电视,一家五口,其乐融融的在厨房里做准备。
掌勺的自然是尚大主任,其他四人,给他打下手。
临近10点,竹凤英带着余文,到了家里。
都是女将客,也不好意思待在客厅里等着吃,自然也去厨房帮手。
但厨房再大,也搁不下七、八号人在里转悠。
所以,文广、文远这两个帮倒忙的家伙,被赶了出来。
两兄弟出来也没什么事干,于是就抢起电视遥控板来。
春节电视也没什么好看,转过来转过去,都是庆祝新春的节目。
文广就埋怨了一句,这都什么破玩意,都不兴搞几个娱乐综艺节目,都这些东西,有啥看头?
尚文远白了一眼大哥:youyouup,nb
“你这是哪国的语言?”文广奇道,“啥意思?”
“你行你上啊,不行就少废话。”
“靠,真长见识。”回过味的文广大笑了一阵,才郑重的建议。“你不去说相声,屈才了。”
没理会老哥的调侃,尚文远问老哥:你究竟是啥专业啊。光听老爹夸你来着。
“新闻学院,你问这干嘛?”提到专业,文广很是自豪。
普利策奖嘛,就是新闻学院颁发的,这自然是哥伦比亚大学学子值得炫耀的东西。
“随便问问呗,你以为我能干嘛。”尚文远不以为意的说道。
“是不是也想过去?”
“没那想法,我觉得北大就很好了。”
“嘁。国际上都排不上号,有啥可得意的。”以前北大以及隔壁的,是所有中国学子的梦想。但经历了留学生涯的尚文广,特别又是在世界综合排名第前几位的哥伦比亚大学,这眼界自然不同。以为老弟是固步自封、夜郎自大了,不免出言相讥。
“知道你们学校牛。但你们学校有中华文化典籍吗?有国学大师吗?咱俩兴趣不一样。”
“你用得上?”
“跟你这说不明白。兴趣爱好与工作是两码事,ok?”
“不要跟我拽英文,ok?”
“好吧,你赢了。”跟老哥随意的打闹了一下,尚文远问道,“毕业了有啥打算?”
“准备去bbn碰碰运气。”对于未来,文广还是挺有想法的。
“给洋鬼子打工啊,没劲。”但尚文远对老哥的计划。有点不以为然。
“你懂个屁,我这叫打入敌军内部。待探得zhune敌情,再行反攻之事。”
“小兵兵一个,探来的也无非是些垃圾信息,有毛用。等你混个一官半职,世界形势都变啦。”
“你还有更好的不成?”
“那是必须的,要不你跟我混?”
“你?得了吧,难不成我还得玩几年,等你毕业?”
“想得美,告诉你,就你这水平,我还得考虑考虑。亿康先达知道吧?”
“不知道,干嘛的?”
“国际猎头公司,给你老弟我服务哒。人家挖过来的人才,都是跨国集团的ceo,总裁什么的。就你这小硕士研究生,人家都不带正眼瞧你一眼。”
“吹牛又不会死,使劲吹吧你就。”对老弟的话,文广也只当听个乐呵。
“大过年的,说什么不好,什么死不死的。”被两个孙儿搞得乱七八糟的电视,也看不成了,老爷子正好听到这句,出言斥道。
“哈哈,看到了吧,都是你,赶紧把台给老爷子调回来。”尚文远幸灾乐祸的跳起身,跑到厨房,看饭菜准备得咋样了。
到了十二点,尚大主任的手艺,全都摆了出来。
足可容纳十五、六人的红木大餐桌,被碗碟摆得满满当当。
鸡鸭肉自不必说了,冷热拼盘,大龙虾、海参、鲍鱼、鱼翅什么的,更是不缺。
尚瑞达手艺还真不错,色香味俱全,闻着都直冒口水。
不过开动之前,需要祭神、祭祖。
这是老爷子的活。
以前在老家,都是老爷子抱着装着猪头肉、臀肉的大钵,从院里到堂屋,再到厨房,猪牛羊圈,都得点上一柱香,供上肉食,再磕三个头。
现在城里不兴这个,所以只有祭祖了。
在主位上摆上几个转满了白米饭的碗,每个碗上面,摆着好几双筷子,前面满满的倒上几杯红白酒。边摆,老爷子还边念叨:列祖列宗,请入席就食,用完好赶其他家啊。
祭祖之前,众人只能围在桌前,不能动筷,得等祖宗用完了,分食了祭祖用的米饭和酒,才能开席。
约莫等上一分钟,老爷子才说道:祖宗们都用好了啊,请到别家去。
说完就撤下筷子,把那几杯酒分到众人的酒杯里,说了声:开席,团年饭才算正式开始了。
几十样菜,别说吃光,就是一样尝一下,也会很饱,加上还有酒水,一大桌子菜,很多都没动过。
酒是好酒,白的是有点年头的茅台,红的,则是进口的法国葡萄酒。
老爷子好酒,尽管也就七、八两的量,但就是喜欢喝。
在他的命令下,一桌的人每个都得喝点,甭管你能不能喝,意思一下也行,但就是不能不喝。
第一轮碰杯之后,就是能喝则喝,不能喝就吃菜。
席间自然是捡着高兴的说,再怎么憋屈的话,都不能拿到今天这顿饭上来。
这个团年饭,如果说唯一的遗憾,就是缺了个余舒同。
尚瑞达正感慨呢,就听尚文远叫道:别动,都别动。
说完就跑到客厅,把电视的声音调到最大,又喊道:干爹出来啦,都kankan他吃的啥,哈哈。
阳光基金成立是1995年度,最大的新闻。
作为阳光基金的实际掌权人,余舒同的一言一行,自然是各大新闻追踪的热点。
这会的新闻,正是余大秘书长,在贫困地区,慰问鳏寡老人,送上新春祝福和贺礼的镜头。
还别说,老余同志高大魁梧的身材,配上那副不怒自威的国字脸,很有几分国家领导人的派头。不过,这话也就尚文远可以在家敞开乱说。
“达子,是不是每年他都得这么忙活啊?”对于老公能弄到这么一份差事,竹凤英欣喜之余,也是心酸不已。大过年的,家家都在家团年欢聚,就他们这一行人,还到处奔波,这一年两年还行,时间长了,可不是个事。
她竹凤英没有为国为民、死而后已那么高的情操,她要求不高,就是一家子能平平安安、快kuaile乐的过平凡的日子。最多,也就是期望女儿能嫁的如意郎君,夫妻俩能和和美美、健健康康的生个外孙、外孙女,这就是再美满不过的了。
“哪能呢,这不第一年嘛,得做做样子。”尚瑞达暗自盯了一下小儿子,讪笑道。
“这可你说的啊,明年还这样,你得给他搭伴去。”有余舒同的这条新闻不长,几秒钟就过去了。看完新闻,众人又回到餐桌,竹凤英指着尚瑞达笑道。
“正好,我还想跟着大哥全国上下四处溜达几圈呢。”尚瑞达笑着回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