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不是处理事情的地方,林木兰请曹小满带着那宫人下楼去,自己扶着柳晨到楼梯边上,问她有没有事。
“我没什么,幸亏有明珠扶住了我。”柳晨脸上的笑有点勉强,“本来我是看见你,想过来与你说两句话的。”
林木兰便问她何事,柳晨摇摇头:“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问你最近可有见到晓青。”
陈晓青就在官家身后立着,她却要来问自己见没见过晓青,这是什么意思?林木兰疑惑的摇头:“我们这些日子事忙,倒没空出去。”
柳晨神色黯淡,“那你去忙吧。那个宫人好像是高才人身边的,你别得罪了她,来日高才人找你麻烦。”
“姐姐不用担心,我们凡事公正处置,不怕谁来找麻烦。”林木兰一脸正色,气势十足的说道,“我一定给姐姐出了这口气,叫她去给姐姐赔礼道歉。”
这样硬气的林木兰是柳晨从未见过的,她怔了一下,才笑道:“妹妹去了宫正司,果然长进了,那我就托妹妹的福了。”
林木兰一笑,让她回去坐,自己下楼找到曹小满和那个宫人,此时那宫人已经自报了姓名,姓李,叫樱桃,且果然就是服侍高才人的。
“你这名字是谁给你取的?”林木兰不问刚才的事,反先问起名字。
樱桃微低着头,眼珠子却左瞧瞧林木兰,右瞧瞧曹小满,才答道:“是到才人身边后改的。”
“是你自己改的,还是高才人给改的?”林木兰追问。
樱桃不明所以:“才人说我本来的名字不好,让我改一个,便改成了樱桃,怎么,这名字还有错么?”
林木兰冷冷回道:“这么说是你自己改的了?你可知这个名字犯了明烈皇后的名讳?”
樱桃惊疑不定,林木兰却不再问此事,另道:“你学过规矩没有?在贵人面前该如何自称?”
“称奴婢……”樱桃气势更低,小声答道。
林木兰又问:“那你刚才见了于贵人,怎么自称‘我’?这是哪里学来的规矩?”
樱桃喏喏不能答,林木兰又说:“当着贵人的面,与其他宫人口角,又该当何罪?”
樱桃终于害怕起来,当即求饶道:“我,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女史饶过奴婢这一次!”
林木兰道:“你这是认罪了?”
“是,奴婢知错。”
林木兰这才缓和了语气:“我可以网开一面,让你先回去服侍高才人,待明日再去宫正司领罚,”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看樱桃先是一喜,后又面露惧色,才接着道,“但你得先去向柳贵人赔罪。”
樱桃面露不愿:“可是太后和官家都在……”
“那好,你现在就去宫正司领罚,明日一早,我陪你去向柳贵人赔罪,并向高才人说明实情。”
樱桃求了半晌,林木兰却不为所动,最后一咬牙,跟着宫正司的小黄门先去领罚了。
曹小满等她走了,才说林木兰:“你又何必?高才人若知道了,准得不高兴。”
“若要人人都高兴便好,还要咱们宫正司做什么?”林木兰拿着樱桃留下来的手炉,与曹小满一起上楼去,“曹姐姐,烦你去一趟,将手炉送给高才人吧。”她本是不想过去被官家看见,给官家添堵,谁知曹小满并不乐意。
“你既然说的硬气,就还是你亲自去吧!”
林木兰只得拿着手炉往前面去,眼见高才人的座位离宋祯不远,中间只隔着一个张美人,心里还是有些打怵,可她又不能不去,只能挨着边儿悄悄走到高才人身后,将手炉递给她。
高才人接过手炉,顺势往她脸上看了一眼,不由惊讶:“怎么是林女史?”
“您的宫人出了些差错,去了宫正司。”林木兰尽量委婉回话,“怕您冷着,先将手炉给您送来。”
高才人却还是一惊:“她犯了什么错?”
林木兰低头凑近她,低声说了刚才的事情,又道:“待处置完了,就让她回去服侍。”
高才人听完不免生气,还说:“这个不长进的东西!你们只管秉公处置。”
林木兰应了,又悄悄告退,顺着边儿往外走,眼看就要走出官家的视线了,她轻舒口气,往那边瞄了一眼,却发现官家正蹙眉看着自己的方向,林木兰顿时头皮发麻,飞快闪进后面角落去了。
宋祯今日本来心情不坏,又见太后高兴,便哄着太后说了几句笑话,因太后提起彭娇奴所生的大公主,他顺便想起已经有孕的高才人,正想问问她冷不冷、累不累,视线投过去却发现她身边的人很是眼熟。
待确认那就是林木兰后,他不由蹙眉,侧头吩咐梁汾:“去看看,林木兰在这里做什么?”
梁汾心知宫正司的人今日在此照应,可官家吩咐的是要他去看看,他便答应了,悄悄退后去寻林木兰。
林木兰刚与曹小满站在一处,梁汾就找了过来:“两位辛苦,怎么不到下面喝杯茶暖暖?”
两人自然都说不辛苦,不敢擅离职守,梁汾也不过是客气话,说完便进入正题:“我刚才一晃眼,彷佛看见林女史到前头去了。”
林木兰心里一紧,立刻知道这是官家让他来问的,忙将事情如实向他讲了,连樱桃的名字也一并说给了他听。
梁汾一听这个宫人的名字就皱眉,他虽然不知道明烈皇后是怎么突然病故的,但却知道这是官家心里不能碰的一处所在,心里先斟酌好了该如何回禀,才回去立在宋祯身后。
此时太后正与宋祯说话,梁汾便若无其事的候着,直等到宋祯去更衣,梁汾才借机将此事仔细回禀了。
“如此不知进退,当初是怎么挑到高才人身边的?”果然宋祯听完就冷了脸,“令宫正司从重处罚,罚完也不必再送回高才人处。”
待梁汾答应了,宋祯又说:“高才人入宫晚,有些事不大晓得是常情,但服侍她的内侍和宫人也什么都不懂吗?该避讳的,难道不曾提醒高才人?你去一趟,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这是不想让宫正司去,免得高才人面上下不来,梁汾见官家对高才人还是有几分在意的,便心中有数,应了下来。
说完这事,本来该出去了,宋祯却没有动弹,而是沉吟了一会儿,问:“林木兰在宫正司……”
梁汾服侍他多年,只要他说上半句,梁汾立即就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不过这个林木兰实在有些特别,官家明摆着不是很想见到她,但对她这个人又比旁人多了许多在意,所以梁汾也不确定是该说林木兰的好话还是坏话,最后干脆只说了实话。
“林女史为人谨慎细致,在宫正司勤勤恳恳,臣听蒋司正夸过她几次。”
宋祯听完不置可否,抬脚走了出去,梁汾忙快步跟上,心里忍不住在琢磨,官家到底为何如此在意这个林木兰呢?罢了,不管是为何,自己都最好不要掺合,梁汾打定主意,出去后就打发小黄门楚东去向林木兰传话,将官家的意思告诉她们。
曹小满等传话的人走了,对林木兰说:“这下高才人就算再大度,也难免会记恨你了。”
“……”林木兰也没想到会惊动官家,但细想想此事,自己又没有做错,也便坦然,“那也没有办法。”
等这边散了回去,林木兰将此事报给蒋蕊儿知晓,蒋蕊儿倒没曹小满的担忧,反而笑道:“你一向谨慎小心,这一回倒难得拿出了咱们宫正司的气势,以后就该当这样。咱们是宫正司,有人惧怕记恨乃是常理,若人人提起来都亲热称赞,那成什么话了?太后和官家也是不依的。”
有这话,林木兰心里也更有底气了,就将自己答应柳晨,要樱桃去赔罪的事说了。
“这是该当的,等明日罚过了她,你押她过去吧。”
今日已晚,樱桃只被暂时关押到了监房里,处罚要明日才罚。林木兰得了蒋蕊儿的话,放心的回去睡了,第二日等樱桃挨了三十竹鞭,又改回原名春花,才带着两个内侍拖着她去向柳晨赔罪。
柳晨是真没有想到林木兰说到做到,她第一次觉得,林木兰去宫正司也是一件于大家有利的事。柳晨本想再与林木兰说几句私房话,又想到她是有公事而来,若自己与她太亲近,恐怕别人会以为林木兰是以权谋私,便没有多说,等春花赔罪完毕,便送她们走了。
春花被派了尚食局杂役,此事办完,林木兰在宫正司的威信陡然高了不少,连刘司正都对她多了些赞赏——刘司正年轻之时就以不畏强权闻名。
林木兰极受鼓舞,也越来越自信,蒋蕊儿又喜欢在处置事务时带着她,于是过了不到一年,林木兰已能独当一面。
这日她正在检查一份犯错宫人的供词,曹小满从外面走进来,似有意似无意的说了一句:“听说了没?高才人生了,是个皇子。”
林木兰心思都在供词上,就随口回了一句:“是么?好事啊。”
“你还真是心宽。”曹小满一见她这心内无私的模样就觉得心口堵得慌,“对高才人来说,当然是好事,说不得就借此封妃,然后登上后位了。”
林木兰已将供词检查完毕,顺手整理好了归档,才抬头道:“唔,是啊,曹姐姐看见蒋司正了没有?”
曹小满一噎,瞪着林木兰看了半晌,才道:“在议事厅与宫正说话呢。”
林木兰道了谢,拿着归好档的供词就走了出去,留下满肚子话说不出来的曹小满独个抑郁。
林木兰却浑然未觉,她去议事厅求见宫正和蒋蕊儿,将手头这件事回报清楚,王宫正听完笑着点头:“木兰果然能干,小小年纪,来宫正司也不过才一年多,就已能独自处置事务了。”
“蒙宫正信任、两位司正提携教导,木兰若是再不争气,可也枉为人了。”林木兰不好意思的回道。
王宫正道:“那也是你自己知道上进。木兰,太后有意在司正之下设典正之职,与六尚二十四典同级,为正八品,共设四人,同时女史由六人裁撤为四人。蒋司正刚向我推荐了你。”
林木兰又惊又喜,又有些微不安,“可,木兰资历尚浅,恐难服众。”
蒋蕊儿插嘴道:“你只说,你想不想做典正?能不能做好?”
这是一个极难得的机会,可宫内女官迁转也是有定数的,林木兰看过许多旧档,知道自己这个年纪和资历恐怕不够格,更会引起不少非议,便忍着不舍答道:“我想,但人贵有自知之明,以木兰如今的资历和本事,恐难胜任,反给宫正和司正添麻烦。”
王宫正和蒋蕊儿相视一笑,“果然还是你猜的对。难得木兰能不骄不躁。”
“我最喜欢她的就是这一点。”蒋蕊儿回道。
王宫正点头:“那好,那你就再做几年女史,好好与两位司正学,不愁没有升迁的一天。”
林木兰应了告退,刚回自己房里,吕秋菊就寻了过来,“你听说没有?咱们这里要设典正了。”
“刚听宫正提起了。”林木兰虽然自己推辞了,心里还是有些遗憾的,语气也难免带着些失落。
吕秋菊却一脸惊喜:“这么说,是真的了?宫正怎么说?会选谁?”
林木兰摇头:“宫正没说。只说会有四位典正,女史要裁撤到四个。”
吕秋菊若有所思:“怪不得……,杨玲跟何梅一直窃窃私语,姜葵也整日跟在刘司正身边,连曹小满都去蒋司正那里探口风了。”
林木兰知道这事已经跟自己无关了,就也不太关心,随手拿起自己做了好久的荷包继续做,听吕秋菊继续喋喋不休。
“肯定是都想找门路呢!只是四位典正,总不会都从我们女史里选,我们资历还差些呢,倒是杨玲跟何梅比较突出些……”
这件事很快传开,宫正司里人心浮动,只有林木兰最淡定,每日该做什么做什么,完全不受干扰,落在有心人眼中,只以为她有了倚仗,不免添了嫉恨。
就连吕秋菊都忍不住问林木兰是不是有了什么门路,待知道林木兰是因自觉资历浅薄、绝不可能选上,所以才如此镇定时,吕秋菊简直哭笑不得。
“你竟然想的这么简单?旁人还都以为你是有了倚仗、心中有必胜把握了呢!”
林木兰老老实实摇头:“我才进宫几年?到宫正司更是时日最短,年纪又最小,怎么算也轮不上我。”
吕秋菊细想也是这个道理,便说:“那也是你想得开。像我,明知资历不足,还是期盼着这好事能落到自己头上,哪有你这般淡定……,咦,前面那是不是柳贵人?”
林木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柳晨就站在往花园去的路口,正与一个宫人打扮的女子说话,那女子也十分眼熟,“刘青莲?”
“啊,好像是彭才人身边的那个。哎,木兰,你听说没有?这位刘青莲,似乎也得了官家宠幸呢,只不知道为何一直没有得封。”
她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说话?林木兰根本没心思听吕秋菊说了什么,柳晨和刘青莲曾经冲突过好几次,可没有什么交情,这两人凑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奇怪。
吕秋菊见她不答话,只往那边看,就问:“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算了,咱们还是快回去复命吧!”林木兰不知为何,并不想让那两人看见自己,就拉着吕秋菊转头快步回了宫正司。
***
陈晓青端着一盏茶,小心翼翼的送到宋祯手边,柔声劝道:“官家,歇会儿吧。”
宋祯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唔。”眼睛还看着手里的书。
陈晓青就将声音大些,再劝道:“天渐渐黑了,您再看要伤眼睛的,还是喝盏茶歇一歇吧。”
宋祯终于回神瞟了她一眼,然后依依不舍的放下书,端起茶慢慢喝了几口,才笑着调侃道:“你现今胆子倒是大了许多。”
陈晓青腼腆的一笑,也不答话,只建议道:“今日外面无风,官家要不要出去走走?”
“好啊,去院子里走走吧。”宋祯放下茶,带着陈晓青出门,在院子里慢慢散步,“这一年过的真快,一转眼,就到中秋了。”
陈晓青看官家似乎心情不错,想着官家又有快两月不曾召幸柳晨,便琢磨着怎么提起她比较好,口上只随便应了一句:“是啊,一到这个时候,桂花香就飘得哪里都是。”
“唔,对,上次你泡的那枸杞桂花茶不错,晚间再泡些来喝。”
陈晓青眼睛一亮,终于想到该怎么提起柳晨又不露痕迹了,忙应道:“是。官家,不如晚膳叫御膳房加一道桂花糖藕,上次您还赞过柳贵人做的桂花糖藕甜而不腻。”
这次宋祯却没有应,反而停下脚步,回身看向陈晓青,陈晓青忙跟着停下来,见官家目光灼人,立刻心虚的低下了头。
宋祯见她又露出受惊小兔子一般的神情,忍不住一笑,道:“你啊,学不来人家的八面玲珑、巧舌如簧就不要学了。”
陈晓青低着头不敢应答,她生的纤秀娇小,这样一低头露出雪白纤细的脖颈,不免更让人怜惜,宋祯本就没有生气,此时自然只有心软的,就说:“好了,知道你和柳贵人是同乡,姐妹情深,只是以后可不要再如此了。”
“是,奴再不敢了。”陈晓青忙行了一礼,低声答应。
宋祯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左肩,没再说什么,晚膳之后,却召幸了柳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