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兰和宋祯、元嘉回到长阳宫的时候,延平已经回来在做功课了。
宋祯放下元嘉,自去看延平的功课,林木兰在门边看了一眼儿子满脸认真的模样,便牵住女儿进内殿,不叫她去打扰。
出去玩了一趟,元嘉的衣裳上面不免沾了泥土、染了花汁,林木兰叫乳母带着她去换衣裳,自己安排人去御膳房点菜。等元嘉换了一身鹅黄衣衫回来,又亲手喂她喝了半盏蜂蜜水,哄着她背了一回诗,宋祯就带着延平进来了。
“孩儿给娘亲请安。”延平进门就规规矩矩给林木兰行了一礼。
林木兰当着宋祯的面,还是比较在意礼节的,也没叫延平免礼,等他行完礼,才叫他到身边坐,也给他喝了一盏蜂蜜水,然后问他学骑射的情形。
延平刚去学骑射不久,如今还只是在师父的指导下扎马步、强身健体,并不曾摸得弓,马也只是由侍卫抱着上去骑了一回,所以并没多少新奇事情可说。
倒是元嘉好奇不已,又磨着宋祯说也要去学。
“元嘉听话,你是女儿家,怎能与哥哥们比?”林木兰见宋祯给女儿缠的没法子,便收了笑容,端正神色教育元嘉,“不许缠着爹爹胡闹。”
林木兰一板起脸来,元嘉还是很怕的,立刻就在宋祯怀里缩成一团,撅着嘴不敢开口了。
宋祯看得直心疼,忙抱着她哄:“元嘉不怕,你娘亲是为你好,学骑射是很辛苦的,不信你看七哥是不是最近走路都不利落了?”
元嘉人小,哪里注意到这些,立刻转头看向延平。
延平因习练拳脚、扎马步,确实觉着腿酸,走路不太得劲,可被爹爹当着娘亲和妹妹的面说出来,他还是很不自在,便故意扭过头,不看元嘉。
林木兰看儿子别扭的模样,就很想笑,却又知道他现在懂事了,份外不喜被人取笑,便忍住笑意,揽住延平的肩膀,柔声问他:“哪里不舒服?等晚间,娘亲叫人给你按揉几下就好了。”
“孩儿无事,娘亲不用担心。”延平立刻回道。
当着宋祯和女儿的面,林木兰也没有多说,又问了几句延寿和延福的情形,看着时候差不多了,便叫传膳。
晚膳后惯例是要在院中散散步消食的,延平却只想着去书房练字——刚刚宋祯夸过他写字有进步,还给他圈了几个字叫他多练习,所以延平颇有几分迫不及待。
“天已经晚了,要写字就得掌灯,灯下写字对眼睛不好,明日再练吧。”林木兰立刻阻止道。
宋祯也说:“不急在一时半刻,你才多大呢?”
延平这才打消念头,拉着元嘉的手去看她“栽花”。
“听说新辉今年有意赴解试应考?”宋祯与林木兰站在杏树下,看着一双儿女闲聊。
林木兰道:“前几日娘亲进宫是这样说。他也读了十余年书了,去年又蒙圣恩入了国子监,总得去考一考,试试斤两。”
宋祯点头笑道:“去试试也好,即便考不中也无妨,可以先荫补入仕,慢慢再考就是。”
林木兰微微诧异:“入仕?可他这些年一心读书,恐怕做不好事情,反倒丢官家的脸。”
“你呀,就是太谨慎。这世上谁生来就会做事的?先去衙门里学学实务,历练历练,再治学应考,兴许反而有所助益。”
这些事情,林木兰确实不大明白,便笑道:“官家圣明,妾不通外务,全听官家安排。只是林家毕竟商贾出身,官家若是恩宠太过,只怕会引人非议,伤及圣上英明,妾心中也惶恐无地,不若就让新辉自凭本事进取,到哪一步算哪一步。”
宋祯抬手按住她的肩,轻叹道:“难为你如此明白事理,你放心,此事朕心中有数。不过林家毕竟是你娘家,该有的恩宠也要给,你也不必太克制,非得每月只召见一次林夫人,什么时候想家了,就传旨宣林夫人来便是。”
林木兰欠身谢恩,她一向不会违逆宋祯的意思,这次宋祯既然这样说了,她就隔了半个月,又召了母亲秦瑶君入宫来见。
“……官家说了,便是不中也无妨,可先荫补入仕,多历练一番,慢慢再考。”
秦瑶君感叹道:“官家日理万机,还能想着新辉,真是圣恩浩荡。咱们一家无以为报,也只能请娘子好好服侍官家了。”
林木兰笑道:“等新辉入仕为官,自然就能为官家分忧了。”
秦瑶君点点头:“只盼他能知道上进。”说完这句,她面上笑容又深了些,“有一件喜事还不曾告诉娘子,卢氏有孕了。”
林木兰顿时惊喜不已:“是吗?什么时候查出来的?这可真是大喜事!”
她弟弟林新辉原本因要守林厚德原配妻子的孝,所以直到去年才迎娶了妻子卢氏,如今成婚还不到一年。林木兰听说弟媳妇有喜,自己即将做姑母了,真可谓是喜出望外。
“就是我上次入宫之后查出来的,已经三个月了。”秦瑶君满面笑容,对于自己即将做祖母一事,也是十分喜悦。
林木兰立刻扬声叫人准备赏赐,甚至还连当初延平穿过的小衣裳都找出来,要赐给卢氏,希望借此带给她好运。
母女二人就此说了好一番生养孩子的事,直到送走了秦瑶君,林木兰依旧十分喜悦,陈晓青正好这时候过来串门,不免要问一问是为何事。
“……连辉哥都要做爹爹了,我都觉着自己老了。”林木兰笑吟吟的说道。
陈晓青怀里抱着小儿子重瑞,听闻此言不由莞尔:“姐姐这话说的,又不是延平娶妻生子了,怎么就说到自己老了呢?我看姐姐容光焕发,比十几岁的小娘子还貌美呢!”
林木兰今年已经二十八岁,自知无论如何也不能与十几岁的小姑娘相比了。不过她确实保养得宜,又一向心宽,面上看不出有皱纹,肌肤也尚有光泽,加之身居高位、掌管宫务数年,身上还多了些高贵雍容之美,另有一番成熟美人的魅力。
这几年宋祯对她的宠爱并未稍减,又因她办事有章法,甚是得力,宋祯渐渐就对她多了些倚重之意,遇事甚至会主动与林木兰商议。两人之间距离缓缓拉近,再不似从前那般,一个高高在上,一个恭顺柔婉。
至于陈晓青则是另一番光景。她只比林木兰小一岁,但因一向形容娇小,倒显不出年纪来,现在看着,仍旧跟二十出头的女子一般。
她自从得了林木兰的指点,将倾心爱慕之意表露出来以后,再面对宋祯的时候,便多以缠绵依赖之态相对,偶尔还会玩些鸿雁传情的小把戏,让宋祯时时觉得新鲜有趣。
在子女渐大以后,陈晓青又有意把延寿的顽皮讲给宋祯听,一副头痛至极的样子,好叫宋祯多放心思在延寿身上,让他们父子能多亲近。
两人各走了一条迥然相异的道路,却殊途同归,都没有失了宋祯的宠爱,同时姐妹之间的情谊也一如当初,在这深宫大内,实在算是极为难得了。
不过在有心人看来,这两姐妹之间的和睦却是暂时的,实在很难一直维系下去,恐怕早晚有一日,还是要分道扬镳。论及原因,也无他,谁让她们都有儿子、且年龄相近呢?
如今中宫无子,形同幽禁,康国公又是庶人所生,不得圣心,将来的太子,恐怕就是要从长阳宫和永宁宫中选了。
长阳宫贵妃位高,永宁宫四皇子却年长,这二位早晚有一番相争。到时姐妹之情再深,也深不过皇位的诱惑吧?而且就算这二人真到了不分你我的地步,也还得看皇子们肯不肯相让呢。
皇宫大内,少不了怨气集结,在太阳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更有许多人怀着怨恨在暗中窥伺,期待着能看到姐妹反目那一日。
也许是这怨气太重,也许是宫中平静注定要被打破,这一年刚到夏末就天气骤变,刮了两天大风,许多人都外感风寒,幽居在坤宁宫的刘皇后更是因此大病一场,一时没撑住,在七月里崩逝了。
刘婷虽然有过,但宋祯从未公示,也不曾废后,此番崩逝,自然还是要依照皇后丧仪办理。宋祯下令比照明烈皇后丧仪减一等而行,陵寝择了悼惠王安葬处附近营建,谥号命大臣草拟,最后由宋祯定了“明康”,其余都按制施行。
当初明烈皇后崩逝之时,停灵四个月才入葬,轮到刘婷,便只停了百日就送入山陵归葬。灵柩出宫之后,宋祯命人关闭了坤宁宫宫门,只留了几个内侍看门洒扫。
从此宫中便真真正正以贵妃为尊,再无能出其右者。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