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湖乡的夜晚
床上铺的是芦苇杆,芦苇杆上面铺着干燥蓬松的稻草。床铺摸上去软乎乎的,感觉蛮舒服。茅屋子共三间,东西两间为偏厦,中间是堂屋兼厨房。一个圆形的土灶占去堂屋三分之一空间。堂屋两边是房间,
男生住西头,女生住东头。堂屋的门朝南开,是原色杉木双合门。房子建在废弃的防洪堤上,视野开阔,不远处就是浩淼苍茫的洞庭湖。堤坡下去不远是湖岸,岸边长满剑一般的菖蒲和妖娆摇曳的芦苇。湖滩上嫩绿的红芭根,密密实实像盖着一层厚厚的地毯。每间房朝南开了个木格吊窗。白天往里面用草绳吊起,通风采光,晚上放下来,里面有个小木栓栓住。看热闹的人们散去,天慢慢黑下来。虽然经过一天劳碌奔波,处身在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几个年轻人没有一点睡意。看看外面深邃黑漆漆夜空,再看看简陋的房子,心里不免空空落落的。几个人来自不同的街区,上的是不同的学校,彼此之间还不十分熟悉。可是,此时此刻,身处异地他乡,身边没有家人,没有明亮的电灯,只有昏黄的煤油灯,只有还不太熟悉的几个“同是天涯沦落人”。茅草屋子里显得空荡,四周黑漆漆的,静悄悄的。不远处的湖水轻轻喧哗。他们好像身处孤岛,不由生出一种远离尘世的孤单。几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企图通过眼光的交汇,心灵之间的探询,相互之间在寻找新的信赖与依托。友情是可以用心灵感知的。很快,一种无形的力量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没有任何过度,不用任何语言交流。不经意中,心与心靠近了,他们之间是亲人了。她是她的姊妹了,他是他的兄弟了,他们之间是相互依靠的一家人了。这种感觉慢慢地温暖了这个茅屋子,温暖了几个年轻男女的心。几个人毫无睡意。煤油灯光下,四周墙壁黑幽幽的,散发出一种泥与牛粪的清鲜气味。窗外面不远处,是一大片水域,夜色下,湖水发出轻轻的哗哗声。随着天渐渐变黑,窗外象黑幕拉上,墨黑墨黑的。黑暗把天空湖水吞没,把农田吞没,把世界吞没。人就像掉进了一个黑沉沉的洞里。没有星光,不见丁点光亮,世界被浸在墨汁里,浑浑噩噩。身处这样一个陌生环境,晃晃忽忽的,有一种与世隔绝的孤寂。他们赶紧关上大门掩紧窗户。六个人围坐在昏黄的煤油灯下,余可可说:我现在能体会到鲁滨孙身处荒岛的感觉了,孤独其实是最难受的。不过,幸好我们有六个人,比他幸运多了。王小灵一脸忧愁地问:我们以后就住在这样的屋子里吗?要住多久啊?以后怎么办?她的担忧和迷茫,很快传染给大家。小早说:早知道是这样的地方,打死我也不会来,我宁愿在城里扫大街,掏厕所。郭强说:这时候说这些有什么用?户口都迁来了,回不去了。回去也是黑户,你再也不是城里人啰。听得郭强这么说,杜司晨和王小灵眼泪吧嗒吧嗒流下来。杜司晨哽咽着问:我们真的要在这里长期生活下去?这怎么过啊?李韦良说:莫把这里想象成地狱一般。天一亮,阳光湖水明亮清澈,湖滩田野翠绿青葱。这么多的人都能在这里生存,我们怎么就不能。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有活路,就会有希望。路是人走出来的。再说,洞庭湖水这么清,空气这么好,这里的人这么淳朴,地肥水美,你到哪里去找这么一个世外桃源。上天把我们打发到这里,这也是我们的命。听天由命吧。
余可可看大家情绪低落,打起精神说:我们还年轻,受一些苦怕什么。《牛虻》中的亚瑟,《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的保尓,他们经历了多少苦难,受了多大的罪。然而,他们仍然有那么精彩的人生!我爸爸常跟我说,上天是公平的,给了你苦难,也一定会让你尝到甜蜜。我们现在面临人生的第一课,艰苦或许刚刚开始呢。
低落的情绪慢慢的平复起来。大家又闲聊了一阵子,夜深了,都有些疲惫了,男生回到了自己的房子里,很快进入梦乡。
男生一离开,女生立马卷缩在各自的床上,放下蚊帐,躲进蚊帐里,这样似乎多了一些安全感。
不知什么时候屋子外面热闹起来。不过,那种热闹比寂静更可怕。蟋蟀的叫声,不知名的昆虫的叫声,还有水蛇的嘶嘶声此起彼伏,那些声音有些诡秘,仿佛地缝里钻出来,冒着丝丝冷气。后来青蛙也加人了合唱的阵营。而且越叫越起劲,成为了喧嚣世界的主力军。。千面万面蛙鼓鸣响,声势之浩大,声音之宏亮犹如狂风推浪,一阵高过一阵。夜越浓,蛙鼓声越来越起劲。叫声越来越高亢。蛙声有粗有细,有强有弱,交织成立体混响。呱呱呱——声音沙哑浑浊,透着苍凉,那是大龄老蛙的叫;刮刮刮——声音响亮高亢,显得兴奋激越,那是年轻蛙们在煽情欢唱,为了爱情,为了异性,十分卖力高歌;咯-咯-咯,声音稚嫩尖细,停停歇歇显得中气不足,幼蛙们也跟着和鸣。铺天盖地的蛙鸣,象浪涛,一层一层盖过来,在黑沉沉的夜晚显得有些恐怖,显得惊心动魄。接着,一个尖厉的叫声撕开蛙鼓的合奏,苦—哇!苦—哇!落沙婆鸟扯开喉咙叫起来。落沙婆的叫声凄凉酸楚,宛如一种利器划过玻璃,那声音令人心尖颤栗。一个叫声响起,一个接一个跟着叫了起来。苦——哇,苦——哇!那声音有点像婴儿啼夜。不过更悠长更忧伤,又像怨妇悲伤的长调,格外凄楚,听得人心惊肉跳。三个女生大气也不敢出,依偎成一团。她们头一次听到荒野里发出的古怪声音,陌生而恐怖,听得人头皮发紧汗毛倒竖。开始她们还呆在各自的床上,屋外面瘆人的叫声让她们害怕。浓重夜色里仿佛暗藏着无数鬼魅幽灵,让人心里发憷、惊慌。屋子外面各种奇怪的声音,和着浓墨一般的黑暗,仿佛要将他们和着这个并不牢固茅屋子屋子掀翻,淹没。她们颤颤兢兢挤在了一个床上。偎在一起相互壮胆。
夜已很深了,女孩们太疲倦了。三个人挤在一起不知不觉入睡了。
突然,余可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借着微弱的煤油灯光,她看见一只手在摸格子窗的小木栓。黑暗中还有一对眼睛,幽幽地闪光。。霎时她吓得汗毛一根根竖起,心蹦到了喉咙,干涩的嘴里发不出一点声音。她用手扯扯身旁的杜司晨。杜司晨朦胧中看看余可可。余可可用手指着窗户。杜司晨猛然看见那只手,她惊恐的大叫起来。她的惨叫比“落沙婆”吓人,撕心裂肺惊心动魄。叫声惊醒了西头的男生,李伟良和郭强隔着房门问:你们怎么啦?
杜司晨喊道:窗外有鬼!
两人打开堂屋门冲出去。一个黑影射箭似的消失在浓重夜幕里。
余可可打开房门说:太可怕了。你们进来吧,今晚怕是没法睡觉了。陪我们说说话。
小早也被惊醒。三个男生挤在女宿舍,女生们胆子也壮多了。王小灵被刚才的情景吓哭了。她檫着眼泪说:一定是那个岳队长。白天抓我的手时就知道没安好心。
杜司晨也说:那眼睛色迷迷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家伙。
李伟良说:事情没搞清楚是莫乱猜。以后大家留个心眼吧。
大家坐在床边或凳子上谈论夜晚的恐怖,谈论屋外面那些吓人的声音。说着说着不知不觉睡着了。太阳照进房子里的时候,他们被阳光刺醒了。一个个都腰酸背疼精神萎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