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忽然间醒了过来。
没有任何理由地从昏迷中醒来。仿佛是做了一个噩梦,使得她从昏迷之中清醒一般,但是大脑中全然没有丝毫记忆,毫无理由的不安感使得她从昏迷中醒来。就仿佛是谁在虎穴之中的旅人一般,明明不知道究竟为何,但是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消除自身的不安感。
反射性地想要从床上爬起来,但是千疮百孔的身体没能完成她的期愿,起身的动作仅仅进行了一半就因为活动所产生的剧痛而变形,像一个忘记如何走路的瘫痪病人一般以一个可笑的方式一头栽倒在地。
因为她的动作,原本放在床头的小桌被她打翻在地,置于桌子上的水杯洒了她一身,使得她就像是一个搞笑的落汤鸡一般湿漉漉地倒在地上。
水杯中冰冷的饮水使得她的意识微微冷静了下来,她换了个姿势使得自己变得更加舒适一点。视线缓缓地扫过房间,扫过挂上了各色丝绸的公主床,扫过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贲的梳妆台,扫过被擦得闪闪发亮的钢琴……不是汉克那用干柴所堆砌而成的禁闭屋,不是贵族们那用砖石所砌成的地牢,也不是那挂满了刑具的拷问房——正好相反,这是一个客房,而且是提供给贵客所使用的高级客房。
直到此刻,她终于确认自己活了下来……而且是被自己所要挟的家伙给救了下来。
在稍远位置的梳妆台上,放着两套衣服,其中一套是她之前所穿的劲装,在那上面被放上了她的短剑与一柄火枪;而另一套则是一套再普通不过的佣人服饰,似乎是直接从城堡中借来的,没有任何特殊与修剪,如果她的估计没错的话可能某处位置还有点肥大(其实主要是她太贫瘠的错……)。
对方给了她两个选择,要么拿起武器逃亡,要么穿上佣人的服装在对方的庇护下度过自己的余生。前者可能会失去生命,后者可能会失去自由。一切都视她的选择而定。
十一的确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在面对如此简单的一个选择题时,她犹豫了。她不知道如果自己此刻选择了隐姓埋名所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么,她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为何要将她救下。如果是为了她身为女人的功能她又能否忍受,如果是为了她暗杀者的身份那又有何意义。她多么希望摆在自己眼前的仅仅只是那单纯的不能再单纯的善意,可以使得她放下一切安心度过余生的善意。
但十一同样不敢接受这种善意,从小到大她所学会的仅仅只有如何杀人,如何避免被杀。这样的她根本无从知晓如何和平的度日,她就像地底的鼹鼠,终日生存在阴暗的地底,阳光只能使他更为茫然无知。和平宁静就像是她的梦想,当这个梦想真正摆在她的眼前时她退却了,她担心当自己向理想中的生活伸出双手过后却发现这不是她所向往的,那样她就连自己最后的希望都不复存在……
所以她选择了枪与剑。
多么讽刺,多么可悲。当一个人终日的梦想摆在眼前之时,那个人竟然会因为担忧梦想的破碎而畏惧自己的梦想。当一个人一无所有仅仅只剩下自己的梦想时,一个人竟然会为了保证自己能够继续做这个梦而放弃了将梦变为现实的可能。生活在黑暗之中的他们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鼹鼠还是蜻蜓,他们厌恶黑暗向往光明,却又害怕光明依赖黑暗。
他们中有的人被从黑暗中拖到了光明下,而更多的只能怀抱着对光明的向往永远生活在黑暗中。
分隔线——
艾尔没有动,露娜从她的身边跑过,如果她愿意,她仅仅需要动一动手指就可以拦下露娜,但是她没有动。女孩的奔跑声在耳中愈来愈远,最后缓缓消失在走廊尽头。但她依旧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处。
“为什么新教的人会选择去帮助那个小女孩?”黑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丝毫温度。黄昏色的瞳孔中印出艾尔一动不动的身影……和她身后的白裙女子。
“这不是很简单的吗?只要是你们圣主教会所想要做的,我们都应该无条件反对,不是吗?”白皇后桑妮亚轻轻抚摸过艾尔扎成马尾的长发,像是在抚摸无比珍贵的丝绸一般爱不释手。
“我原本以为你们会更加讨厌在十七年前把你们教训了一顿的柯尔西斯呢。”
“这个可不一样的哦,如果没有你们圣主教会的话柯尔西斯他一个人依靠当时腐朽不堪的苏菲尔王国可远远无法对抗我们呢。如果不是你们插手我们胜利仅仅只是时间问题而已。”白皇后桑妮亚的双手抚摸过艾尔的脸颊,指尖缓缓托起少女的下巴,端详着少女漂亮工整的面孔。
“真是可爱的女孩子呢,连我都不由得快要喜欢上你了呢……”女人的双手抚摸着艾尔的脸庞,缓缓地抚摸过她的颈部,抚摸过她的双眼……
“所以我会让我们的柯尔西斯子爵下去陪你的。”
这是艾尔人生中第二次直面“死亡”……比第一次更加清晰,更加细致。她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颈椎骨在对方的力量下不堪重负的喀拉响,也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肌肉仿佛抽搐一般的麻木感,同样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因为骨骼的扭曲压迫血管的眩晕感。
死神的镰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一点点摸过,但是她却对此毫无办法。因为缺氧而变得朦朦胧胧的头脑想要尖叫,但是身体却背叛了自己的意志一般麻木不仁地保持着原样。缺氧的头部张口想要呼吸氧气,但是空气完全无法进入肺部。头部的血液已经开始处于停歇,面部开始呈现出一种因静脉血液堆积而产生的死灰色。脚尖不由自主地踮起,手指本能地抽搐着,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又仿佛想要打开某个看不见的开关——
她的确有一个“开关”。一个并不成熟的,原本仅仅处于一个设想的开关。但是这个设想并不完善,她仅仅只完成了这个设想最为基础的部分,她甚至还没有为这个设想设定一个启动开关。
但是现在这个是她的最后一个机会。“白皇后”的魔法是堪称超越了魔法的极致以凡人之躯踏足“神秘”这一领域的事物。那是远远超越“意志”的极限的事物,要想对抗这种东西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用更为强大更为优秀的魔法将之破解,要么直接绕过这一魔法的界限。
白皇后是“人类”的英雄,在历史上她通过嫁予兽人的方式使得脆弱的人类在北方获得了一席之地,时至今日她的美貌都在人类与兽人之中广为流传。所以她的魅惑术仅仅对于人类与兽人是绝对的——换个角度,仅仅只需要用“非人”的思绪来进行反击就可以绕过这近乎绝对的壁垒!
魔力的纹路在脑海中缓缓成型,没有时间,也没有工具,她仅仅只能用这种最为古老最为低效的方式模拟出魔力的回路。死亡的危险之下大脑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高效,灵感如同喷泉一般涌出,原本困惑的难点在死亡光头被一个个突破,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救命的开关,只要打开这一开关,白皇后所施加在自己身上的阻碍将全部被突破。
但是这已经是极限了……大脑已经因为缺氧而失去了意识,手指徒劳地挣扎,似乎想要打开那个仅仅存在于脑海中的开关,但是回应它的仅仅只有颈椎骨在压力之下一点点断裂的声音。她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完成了这个足以救命的术式,但是她却没有力量将这个术式的开关打开……
“砰——”
在艾尔的意识消失之前所听见的最后一个声音是火枪的轰鸣声。
卡啦——
手指轻轻地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