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行人接着朝森林南面走去。
晌午,林木终于趋转稀疏,靠近原始森林的边际处,依依稀稀出现几间无人居住的废弃的农舍木屋,再往前渐渐有了小村落,老妪修整着柴扉前的篱笆,妇女吟谣哄睡怀中乳孩,男人背着装满稻米的竹篓,四处都是水中插秧的稻田,好一副恬惬的乡野村景。
终于,在陆地尽头,天门中断,漫江碧透,百舸争流。
这是一片宽广无垠错综复杂的水系,四面八方的江流交相融汇,其中包括连接京都与箬南城的南北运河,江南大大小小湖泊之源,烟波浩渺,江水对岸远的看不清岸上房屋。
临江之傍,蒹葭密不透风地占据着堤岸与泥滩,苇汀芦岸,延往无际。泊船瓜洲,渔民撒网,鲑鱼得手。不同来向不同规格的船只互相交流着生意,闲谝价市,吹嘘推广,天马行空,无所不用其极。渔女撑篙而歌,粗衣布巾,却寄相思随江流。
“冽江以南之地,以水为厚。人们常说,江南出美人儿,也是水滋养出的罢。”雪清婉望览着这如画江水,忆起上次来,还是幼年乘了船随父巡查林家在这片地的生意呢。时过境迁,江南美景常入梦,心却不似从前单纯。
“清婉若常在这江水附近住住,也会变得更美了。”许淮闻调侃道。
“箬南城地处在洛梵国西南处,是这国里最不缺水的城,淮闻不久以后就不用再对着我这张脸发愁埋汰了。你瞧瞧金野,自始至终都没抱怨过自己认了个丑主儿。”雪清婉也不气恼,将金野的温良跟许淮闻时不时的调侃对比了一番。
金野和白绪此刻正沉醉在迷离水光江色中。
以往他们只敢潜藏在森林深处,躲避人类的猎捕,如今能光明正大的以人之身观望从未看到过的风景,心里说不出的感动和激动。
雪清婉和许淮闻见他们这副模样,也不忍让他们变成小动物的形态。至于鹿角和虎耳,只当是异族风味的仿真装饰了,应该也没人会想到他们是妖吧?
金野听到雪清婉的话后,回过神来,金发飞旋,转身注视着雪清婉,靛蓝的眸中竟含着清泪,“主人,你于我有救命之恩,况得以观此江畔胜景,我无以为报。在我心中,主人焉非最美?”
他这话委实有些酸到了雪清婉,让她有些语塞,“……放心,跟着我,你今后看景的机会还有很多。”
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呢?好像当初在山谷河流小舟上,许淮闻曾对她这么说过?
“该走了。”许淮闻有些目露不悦地说道。
在他心中,主人最美??虽然许淮闻常提起清婉的容颜,那也只是觉得有趣,便埋汰埋汰。他承认啊,清婉是美的,聪慧毓秀,气质如莲。这只麋鹿凭什么说是在他心中??它可是连让清婉容貌恢复的本事都没有。
许淮闻心头堵着一丝气,走向了运河口岸的一处泊船地,赁下一艘船只——从此刻起,前往箬南城要走水路了,大概今晚便能抵达。而明日,便是东璃澈在箬南城的别苑开府的日子。
众人上了船,一同驶往箬南城。
水城,箬南。
这里没有青石板铺就的宽阔行道,没有鳞次栉比的摊铺门面,没有玉盘珍馐的什锦饭楼,更没有马和马车。
城中只有一百一十七条纵横交叉的水道,上千只不同种类形态的舟船,水巷蜿蜒,清波涌动。水为街道,船为交通工具。
各路商贩以船为菜摊,以船为商铺,以船为饭馆,水乡的温柔女子衣裳淡雅站在船头或坐在船畔,玉足点水,手帕轻扇招徕宾客。
水岸上,栋栋屋筑清雅古朴,纯质素静,各式石桥众多。缤繁鲜花与青绿植株点缀在水榭画楼处,为古雅水乡平添几分生趣。
箬南城也属人烟皋盛的大城,各式风格建筑都有,如临江的水榭吊脚竹楼,密临紧凑的四水归堂,高楼小轩窗的粉墙黛瓦,花苑式的深广庭院府邸,甚至西来异邦人建的圆顶教堂……
水乡文韵绢缠,偶有二胡艺人在街旁奏鸣《二泉映月》,引得众人迭叹浮生。也有绘工超凡的民间画师乘一艘小船摇摇曳曳,图绘水乡风情。落魄诗人会在早春的江头吟诵“风景旧曾谙”,应召妓常常对月笑空眠。
南北走向的中央水道将箬南城分为东西二城,两城建筑构造相似,只是西城主要为居住带,东城则为贸易带。中央水道宽度及江,窄处十丈左右,最宽处可近千米,大型游船与渔船都能通驶。中央水道北连运河,南出洛梵国。
水道两岸的临水楼榭在距水面四五米的地方延伸出一排屋顶,下面设置栏杆,构成檐廊,开设为茶馆、酒场、餐馆与客栈。
然而今日的主角却不在这水巷商街。
箬南城北,一条作为交通要道的水街旁,通联板上新帖了一纸出房告示,吸引了不少船只停泊。
告示如下:
召富户合住
甲方:东璃澈
乙方:待定待定待定待定
价计(各人):五百两黄金
属意者明晚至中央水道月竹轩参宴
公瑞四十七年己巳月癸亥日辰时录
让水乡居民感到最为惊异的并非高至五百两金的住价,而是那卖家的尊名。
“东璃澈?这可不是当朝天子嫡子寒阙王?怎么会在箬南城要与人合住一邸哩?”
“这寒阙王是天子最中意的公子,又是皇后诞下,未定的太子之位肯定是为他准备好的啦。”
“而且民间传言这寒阙王俊朗世无双,谁家姑娘要是有这福气买得寒阙王府邸的一部分,跟王爷朝夕相对,那简直是飞上枝头做了凤凰哎!”
“那可是五百金哎!我们水乡的人多数捕鱼为生,哪家儿的能拿出那么多金子呦。”
“说的对喃,能有万金家产也都算是大门户咧,我们这些老百姓还是甭在这跟儿凑热闹喽。”
“咱们这不是好奇嘛?寒阙王此行此举是什么个意思?莫不是想择一位王妃?”
“可别说喽,寒阙王的私事岂是我们这些渔民能乱传的?当心叫人知道掉了脑袋!”
“不过王爷好像确实到了婚龄啊,娶妃来巩固地位也说得过去。”
“王爷的地位用巩固嘛?准太子不是?”
“你可别说,陛下至今未立太子,表面上传的是陛下春秋正盛,过早立嗣不吉利。实际上哎,民间早有传闻,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四海游历,跟那永昼国王侯墨沙家族嫡女有过段姻缘,陛下回来后,那墨沙家族嫡女生下了个儿子,那可是陛下的长子!后来落沙家族破灭,这孩子啊,流落民间不知所踪,我看他才是陛下心里的太子人选。”
“啊?竟有这码子事?那陛下当年为何没把墨沙氏的小皇子接入宫喃?”
“听说是当年太子妃,也就是现在的皇后娘娘,听说这事儿后使了手段,后来墨沙家族不是就衰落了嘛,也是太子妃的阻扰。陛下才没能把那小皇子接入宫呀……哎呀哎呀,太久远的个事我哪能说清楚?”
众多的船只将北街围堵的水泄不通,水乡居民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虽然付不起那天价府费,却被好奇心驱使着想要了解王室贵族那点遥不可及的事儿。尽管在这里看似纯朴无华的江南城镇,风言风语依旧永无止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