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妙婉似雪的声音引了去。
宫浅岚红眸中几道光流闪过,她也要出手了?指尖抚着下巴,看着身旁这位面貌黯淡的女子。
他本来已经将探查之人悄无声息地送入了矿源开采地,就差摸清所有矿源的具体位置了,却因她一声令下,严查身份,取消合作,坏了他的大计。早闻林家嫡女容颜姣美,气质脱俗,精聪不凡,如今看来,除了第一点不符合外,她有十有八九就是林禾依。
世人皆道洛梵国林家嫡女背信弃义,遭天谴而终。不过经莫冬调查后,发现玉锦商号跟莫冬的妹妹莫秋之间有所联系,他这时就觉出不对——莫秋不是许淮闻的人吗?难道许淮闻与玉锦商号有关联?
再后来,他又查探出林家二小姐被刺杀那天莫秋的踪迹恰巧就在林府,由此种种,他推断出林禾依的死讯是虚传,而且林禾依,应该就跟在许淮闻身边。
这两人是怎么勾搭上的?东璃澈又素与林府交好,她这次跟随许淮闻来此接近东璃澈有什么目的?她的面貌又是怎么改变的?
思绪如蜩,真是个令人烦扰的女子。
花淳安则一直对这名女子兴趣浓厚。皇兄曾给她讲过许淮闻,孤雅独孑如仙的伽蓝国嫡子,除过知交挚友东璃澈与他关系亲近些外,与人交往皆淡如水,不喜人近。
而近来皇兄常挂在嘴边儿诅咒的玉锦商号的幕后人,死而复生一般的林家嫡女,雪清婉,与许淮闻似乎以同行之名为友。这又会是一个怎样的奇女子?
“清婉姑娘请。”东璃澈饶有兴趣地瞧着雪清婉,如若雪清婉真的带有某种目的前来赴宴,那么她的底子,凭这盘棋便能一探究竟,也能让他抉择,此人到底有没有实力,值得自己摒弃前嫌,与之交好。
雪清婉青衣如蝶,款款而前,行至案前,道,“开始计时吧。”
语毕,便有侍女在旁边燃起了一柱香。
棋纵如海,横如层峦,斜如密云细雨,错综难理,似乎由无数场精妙棋局拼凑而成。雪清婉的眼眸或疾掠,或细究,大脑飞速地编织,旋转,思虑,揣猜。
“你们瞧这姑娘能行吗?”
“我看危险,这可是四副棋局里最难的,她自认是棋仙也不可能比安公子、永昼国太子和公主都强吧?”
“你说这话我赞成,感觉她不过就是一个装腔作势的女人。”
“但你仔细瞧瞧,人家虽相貌不入眼,但气质甚好,倒不像是滥竽充数之人。”
众人在席下不断地窃窃私语着,对雪清婉指指点点。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雪清婉的襟袖已有汗浸透,眉眼愈蹙。
半个时辰后,雪清婉只移落了五子,其中有三子还撤了回去。距离解局似乎遥遥无望。
几个不耐烦的公子觉得此番巴结寒阙王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已经请辞离了宴,剩下的碍于寒阙王的颜面未曾离席,却也觉得这宴席索然无味,既无歌舞助兴,又只能干瞅着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子解棋。他们打着无趣儿,闷闷饮酒尝菜。
不过东璃澈与宫浅岚一直聚精会神地注视着雪清婉的解棋步骤,算来半时辰内她只走了两步,但这两步,二人先前观察时却都未想到。
从这点上看,雪清婉棋技不会在他们之下。
许淮闻仍旧淡雅如乘云御风地坐在席上,执着樽酒,顺唇饮下。只是,望着雪清婉解棋的举步维艰,心竟似笼了一层薄纱,有些微不可查的憋闷。
前后虎狼,后有鼠蚁,左右有峭壁,进退两难,如何取胜?
距一柱香焚尽只剩五分钟时,迟迟未下一子的雪清婉终于有了动静。诚然前后夹攻,倘能因势借力,以鼠蚁垮虎狼,以敌制敌,则机会展广,柳暗花明。
一子一子执于指间,思索数秒迅疾落下,脑中棋盘进路已定,万水千山殊途同归。
香燃尽前的数秒,雪清婉指止。
清脆的落棋声随之戛然而止,众人亦皆惊至无言。
“此局已解,还请王爷查看。”青袖拂过额前汗珠,转身朝东璃澈微躬行了一礼。
宫浅岚在座上已注视到雪清婉的奇险手法用招,精谋细算而狠辣果绝。他知道,她赢了,赢得令人瞠目结舌,赢得令人叹为观止。
旁边的花淳安见雪清婉后期棋子飞落时心中就惊叹不已,此时此刻,她对解开了如此险局却依然能淡然自若、毫无浮夸傲纵之色的雪清婉愈加欣赏。若不是皇兄交代到了宴席上要注重礼节,花淳安想现在就上前与雪清婉好生讨教一番。
许淮闻听到雪清婉之语,心中的薄纱刹时散落,紧握的酒樽手也渐渐舒展。
雪清婉看向了他,微微一笑,这原本平凡普通的笑意竟如春日里流花溪上漂浮的樱瓣,暖美清佳。
不知怎么的心头一跳,许淮闻垂下目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忽而像潮水一般涌上心来。
这……是怎么回事?
厅宴四景如寂,灯火阑珊,江面波光粼粼。
东璃澈这次没有派风珀上前查看,而是亲自走到第二副棋盘前,精心研看每一路棋道。数分钟后,声音起,对着众人宣布道,“清婉姑娘此局解得甚妙,堪称神局。”
刹那间,所有人都对雪清婉刮目相看,或赞叹,或夸服,或言及“人不可貌相”。
东璃澈蓝眸转至雪清婉身上,眸中带有几分欣赏之色。不愧是许淮闻留在身边的人,此智谋雄略,得之必将如鱼得水,“清婉姑娘不必交五百金,便可入驻本王的府邸了。”
“多谢王爷。”
“本王方才承诺的附加条件,且等宴席结束后再作商讨。清婉姑娘请先回座罢。”
“是。”
雪清婉回到席上后,金野蹿到了她怀里撒娇,她揉揉金野的金色绒毛,不一会这只小犬便睡了过去。
这时,她昨夜吩咐派去办事的莫秋回来了。
莫秋猫跃一般来到雪清婉身旁,将一叠纸交给了雪清婉,俯身耳语道,“主人,这是梁安南、舒无风、王司恒三人及其家族走私盐铁、剥削百姓财产、私养异奴、虚报财目避税的证据,以及王司恒与萧王间明来暗往的书信,信中内容多有欺上瞒下共谋私利之语。几个对王司恒成见颇深,长期受他欺压的百姓,此时正在大厅船侧外候着。”
“王司恒?”听到这个名字,雪清婉眉毛微挑,看向对面座上正有些愤恨地盯着自己的那个人。呵,自己又招他惹他了?这么见不得别人出风头么?
“做得好,王司恒向来两面三刀,趋炎附势,不过头脑愚钝,不知进退有度,最有可能不计后果地行动。你将这些证据收好,我们伺机行事。”雪清婉敛过目光,对莫秋交代道。
虽然说雪清婉凭借一盘棋局获得了入驻东璃澈府邸的机会,然而却也只是一盘局,并不能充分展现出自己的利用价值。
她要做的,是让这场宴上所有人记住她,敬服她,并且,惧怕她,更重要的是,让东璃澈欣赏她,认识到雪清婉对他有帮助,借此,雪清婉日后顺势引入昭阳家族的筹码就会增大,东璃澈放弃林家的可能性也就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