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清婉与花淳安畅谈许久后,宫浅岚徐徐下步,从楼上来到了她们所在的居室。看到花淳安旁边的雪清婉,宫浅岚故作惊讶道,“噫,婉儿也在?”
这称呼让人脊梁骨一阵发麻,雪清婉便学着他那娆人的嗓音回应道,“是啊,殿下,婉儿来陪公主聊聊,顺带看看殿下您有没有因那五百两心生不悦。”
雪清婉又戳他的痛点,宫浅岚的目光顿时阴暗下来。转过身心里就开始忧虑起来,他单纯可爱的妹妹和这女人日后若是熟络了,会不会也变得那般阴险?
看着皇兄阴郁离开的红影,花淳安掩唇轻笑,“清婉真厉害,一向随性的皇兄都变抑郁了呢。”
雪清婉挑目一笑,看向身边的淳安,放下茶盏起身道,“公主,时候不早了,清婉便先回去了,改日再来叨扰。”
花淳安点点头,“好,清婉慢走。”
刚回到华宸苑,莫秋忽然飞身而现,“主人,您交代属下的事已全部办妥。孟澄和昭阳庆都已经领会到了主人的意思,开始着手准备,昭阳庆的三女儿也将在明日与司徒都统大婚。洛梵国内所有兵器厂的资料,属下已放至主人寝厅案上。”
闻言,雪清婉勾起一抹满意的笑,“做得好。”
莫秋办事,果然让人万分省心。如今昭阳庆的三女儿嫁给司徒都统后,昭阳氏在朝中的地位就基本稳固了。
“谢主人夸奖,还有一事,昭阳庆之子昭阳陇近日在朝堂之上遭到了财政大臣关鹏云的打压,如今政事颇为不顺,昭阳庆想请主人替他想想办法。”
财政大臣?听到莫秋的话,雪清婉蹙起了眉头,刚想着昭阳氏的地位将要稳固,怎么又出了这种事儿。
这管钱的财政大臣干嘛要跟一个文臣侍中过不去呢?
不过她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财政大臣管理的国库中很大一部分,是作为洛梵国首富的林家所贡献出去的,林枫为了使昭阳家更加失势,便与财政大臣勾结一体,在朝上弹劾打压昭阳庆的儿子。
她的声音渐渐冰冷下来,对莫秋命令道,“你去调查一下,财政大臣跟林家的暗中往来。”
“是!”莫秋毫无二话,立刻离开。
那对闪着金芒的眸子,像是兀地覆上了一重冰霜——
林枫,母亲死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不肯放过她的家族,你的心是铁打的么?
三日后,承朔苑。
东璃澈看着面前端立宛如梨树的白衣男子,想起四年前珲夜城街头,那个与他年龄相仿清癯落拓的少年,黑发下长着一双与他相似的蓝眸。
“你近来过得如何?”东璃澈的指尖划过身前的石铸原生深棕树干覆水茶案上的清水,涟漪微动。他眼眸垂敛,唇边含笑,问向身前人。
“我在寻找一个人。”声音依旧清冷,仿佛东璃澈不是他的恩人而是他的仇人。
“恩?”
“她就在你府上。”
几分钟后,白衣男子转身离开,刚行至门前,东璃澈富有磁性的音色忽然响起,“权力和感情,哪个更重要?”
深重碧蓝的眸子微凝,“若得不到权力,便无法抱还亲情,更无法守护珍视的人。”语毕,远走。
东璃澈深望着那颀长背影,心中微有些生悔。
为何当初要帮他,而不是杀了他?
傍晚,华宸苑。
日暮的光芒将整个院子渲染成橙红色,温惬而闲适。
雪清婉正坐在亭下的木雕墩椅上,翻阅着从藏书阁拿回的书籍——这所谓阁中玄机,究竟指什么?这簿《藏书阁》中,无外乎是讲些建筑构造原理,完全没见有什么蹊跷之处啊。
百思不解的雪清婉,怀疑藏书阁的大娘忽悠了她。
身后有一个身影在一步步接近她,她丝毫没有察觉。
微风起,柳叶动,故人来。
“小依。”
正潜游书中的雪清婉忽闻音响,仿佛万千雷电不加阻碍地直直劈入胸腔,手中的书掉落在地,心室中的血液瞬间凝固。
只一声,牵万念。
这声音分明是……怎么可能?
她僵硬地回首看去,瞳孔微缩,心跳如雷,骤然起身。
她以为香簌城一遇是最后一面,这辈子不会再见了的。
一如既往的白裳,翰墨的散发在长风中旋扬,双眸深望着她,如同碧蓝的长剑,穿透她的双目,直抵左肋骨下两厘米处,那汇流全身鲜血的地方。
“苏墨哥哥,你……怎么会来这里……”
熟悉的声音穿过苏墨的耳膜——是她,真的是她。尽管她原本漆黑眸色中衔夹了几分金芒,尽管她的双眉中间多出一个状似小鹿的金色图案,尽管曾经面容有了些变化,但他知道,那就是她,是他一直在跟随寻找的女子——她的气质,从来没有变过。
苏墨再也抑制不住多日来熬煮在心头的焦虑,上前一步,双臂紧扣雪清婉入怀。
“我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
感受到这多年前的温度,仿佛一朵花吹开了另一朵花的春天。雪清婉闭上眼眸,几滴泪,顺着脸颊滑落。
她何尝不是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他了?
只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雪清婉的心,兀地一痛。
理性的水浇灭了感性的火,雪清婉轻轻推开苏墨,眸中染了些凄色与失落,望着那近在咫尺的俊颜,她压制住那些思念与冲动,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原以为你不在了,但自香簌城街头一见,我便知道林府宣布你的死是有蹊跷。我派人去林府调查,然后一路追寻你的踪迹,终至这南城水乡。没想到柳春琅会那般待你……对不起,小依,都怪我没保护好你。”内疚,自责,愧怍,化成一团。
苏墨拉起雪清婉的双手,眸中满是真诚。
雪清婉却抽回了双手,音色渐渐冰冷,“你无需自责,你我之间已无关系,你并没有要保护我的责任。”
苏墨脸色微变,目露悲怆,喉中哽咽,“小依,我……”
雪清婉眸如凝凌的碎冰,缓缓开口,“三个月前,你在那封信笺上写的文字,究竟是肺腑之言,还是另有苦衷?罢,我只问你最后一次,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不愿娶我?是不是真的只是把我当作一个妹妹?”
她抱着最后的一丝微弱希望,祈求听到他亲口告诉她答案。苏墨既然会不远万里追踪寻迹地前来找她,十余年的情谊,她不相信,不相信只是兄妹之情,不相信他会再次狠心拒绝。
“我……”苏墨正要脱口而出那两个字,却硬生生地将它们吞咽入喉。他的指甲狠狠地攥入手心,嵌在皮肤里,“小依,对不起……”
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雪清婉面色刹时苍白,呼吸一窒。
彼时那幕再次浮上脑海。
——小依,等我回来。
原来只是虚影,只是浮梦。
明明已经被拒绝了一次,如今又被拒绝了。
所谓一厢情愿,自取其辱。
雪清婉笑了,在腥红的残阳之下,如同杜鹃啼血,无胜悲婉。
“既然如此,苏公子请回吧。”
苏公子?
三个字,让苏墨遍体生寒。胸膛起伏间,似是悲伤到了极点。他声音压抑地喃喃道,“小依……”
“别再叫我小依。那个满心是你的林禾依早就已经死了!你记住,你面前的人,叫做雪清婉,她,再也不会为苏墨心动半分!”
如同一枝傲雪的青梅,雪清婉毫无犹豫地转身,离开长亭,走向了屋中。
那残忍至极的声音,依旧悬动在亭中,如五雷轰顶,震碎了苏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