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绸!雪绸!你,你……”
浣惜含糊不清地呓语几句,便从噩梦中惊醒。在梦中,她看见杜若满脸血污,横卧在地板上奄奄一息,那画面实在太过真实。她甚至还记得那股夹杂着脂粉香气的血腥味。
“惜儿,你醒过来啦?”坐在床榻边的,是易十娘。
“妈妈?”浣惜挪动细腰,想从紧裹的被褥中钻出来,却感觉后脑勺隐隐作痛,好像被什么硬物撞击过似的,四肢也莫名地酸乏。
“我……我怎么会在这里?”
月影纱,梨花木榻,香炉里吐出的氤氲香气带给人一种心神安宁的惬意——这里,是浣惜的房间。可这种过度的平静,也让她感觉不安。
“惜儿,我们找到你时,你已经晕倒在船舫里了”。
易十娘攫住浣惜微微发凉的手指,轻涂淡抹的妆容烘托出稍稍的憔悴嗟怨之感,特别是那对描绘得若有若无的远山眉,笼罩着若有若无的哀愁。浣惜从来没听过十娘如此沮丧低迷的语气,刹那间,她察觉到了丝丝异样。
“妈妈,雪绸呢?”浣惜紧掐十娘的手腕,涟漪骤起的双瞳中似乎有点点狂躁的火星蹿动,“妈妈,今早,我和雪绸一起约好去游船的!后来,后来我好像喝醉了……雪绸呢,现在雪绸人在哪里?”
浣惜十万火急地追问,眼神飘忽不定。十娘缄默不语,攒眉沉思,更让浣惜心急火燎。
“妈妈!妈妈!你快说呀?”浣惜着急地扯着易十娘的衣袖,她想起了那一袭沾满血渍的白衣,斑斑点点,有的如同映雪绽放的红梅;有的,则如若那一大片一大片鲜艳得让人窒息的彼岸花簇。
“惜儿,你冷静点!”良久,十娘扬眸,紧抓住浣惜的双手,如同在奋力按捺一只即将要发狂的小兽,“惜儿,今早,我本来是想找你说些事儿的。孰知到你房里一看,你不在,听嫣儿说你一大早就跟雪绸游船去了。于是,我就差阿福去找你们,谁知……”
“谁知什么?”浣惜瞪大眼睛,“妈妈你快说呀!”
“谁知,阿福在船上发现你晕倒在船上,而雪绸她……”,十娘的眸子里泛起阵阵波澜,恰似晚春护城河上清澈的水波,柔情中凝结着悲伤,“雪绸她……”,十娘数度哽咽,才黯然伤神地接下去,道:“阿福还在你旁边发现了雪绸的尸体!”
“尸体!”
听到这两个字眼,浣惜只觉得脑中掠过轰隆一声巨响。呆滞了片刻,她的嘴角却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似笑非笑,微微抽搐着。
“怎……怎么可能呢?我,我不久前才跟她一边喝酒,一边聊天来着!”一阵嗤嗤的笑声从浣惜的喉咙里吐出来,却让人听出了一点悲恸,“妈妈,你,你是在说笑的吧……”,她蓦然望向易十娘,满目湍动着股股强烈的期冀。她多希望此刻易十娘掩住朱唇,扑哧一笑出来,然后告诉她,刚才只不过是逗她玩玩的。
可是,从十娘迟疑不决的目光中,浣惜已经找到了答案。
“阿福赶到时,雪绸已经断气了……她是被人割破喉管子死的,刀口狭窄,却很深,鲜血把地毯都浸湿了,不过死前应该没什么痛苦……”
“怎么会这样?这,这太突然了……”,浣惜轻轻呢喃着,空荡的目光中折射出粼粼波光,泪水从眼泉中缓缓地落下,划过她苍白无色的脸颊。
“女儿啊,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太伤心了!”十娘瞥着她那张如槁木死灰般的脸庞,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话才好。这是浣惜第二次听到雪绸的噩耗,第一次,她趴在柴房里抽抽噎噎,几天滴水不喝,粒米不吃。这次,不知道她又会怎样折腾自己的身子了。
“是谁?”
突然,浣惜咬牙切齿地抓住十娘的手臂,眸子中闪过一道凶狠,这可把十娘吓了一跳,“妈妈,到底是谁对雪绸下这样的狠手?“
“这……这我哪知道啊……”,十娘猛咽了一口唾沫,有片刻的失神。从前,这个小妮子性子温顺得更绵羊似的,可脸上骤然掠过的那道狠劲儿,煞气腾腾,好像要把凶手剥皮拆骨,饮血吃肉才够解恨。
“或许,是不是雪绸平日里与人结怨,才会招来杀身之祸?”
“不会的!”浣惜黛眉深锁,坚定地一口否决了,“雪绸平日里只会与人为善,哪里会招惹怨恨?除非……”,突然,浣惜凝滞住半启的薄唇,目光黯然投向桌案上轻烟缭绕的香炉。
她霎时间恍惚了。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可是天香阁!天香阁的女子,有意也好,无意也罢,那些怨恨和麻烦总是会不惹自来。因为这里的女子的任务就是用她们的美色,用她们的才艺来迷惑和吸引其它女子床榻上的男人,来换取奢华与疼惜。说她们不招恨,那不是个笑话吗?
一年前,就有一位达官贵人看上了浣惜,为她挥金如土,流连忘返。终于有一日,他家中的母老虎带着一群抄家带伙的家丁闯进来了,他们砸碎浣惜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那个女人一怒之下,还直接举起烧得火旺的小香炉朝浣惜掷去。
好在当时浣惜及时用手臂挡着,不然要是那东西烫在脸上,那她的一生就可完了。可手臂上那道游虫般歪歪扭扭的伤疤依旧让浣惜触目惊心,也时时提醒她,每个来这里花天酒地的男人,家里很有可能有个心狠手辣的女人。
若是不拿捏好方寸,招惹了别人,也会毁了自己,说不定旁观者还会为那些悍妇拍手叫好,呐喊助威。谁叫她们这些女子出身青楼呢?
“惜儿!惜儿!”见浣惜无语凝噎,失魂落魄的模样,易十娘推了推她,道:“好了,别难过了,人都死了,咱们能做的,就是为她好好操办丧事,也叫她在泉下能魂魄安宁吧……”
“现在天气越来越热了,雪绸的尸首不能放太久,我打算明日就让她出殡……惜儿,你若是舍不得,明天一早就出去送送她吧!”说罢,十娘缓缓起身,扫扫衣裙上的褶皱,准备离开。
“出殡!”浣惜突然惊愕地喊一声,“妈妈,你这是什么话,怎么这么快就出殡了?雪绸无辜惨死,难道我们连官不报,任由凶手逍遥法外?”
方才,她还在细细推敲着究竟是谁有杀害杜若的动机,可没想到眼下易十娘竟然打算让血案不了了之了。
“报什么官?人都死了,难道把凶手碎尸万段,雪绸就会死而复活?”易十娘转过身来,一双妩媚的丹凤眼中刮过一丝凛冽,甚至是漠然,“说不定雪绸在泉下安宁了,咱们天香阁里的日子从此就会不安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想雪绸在泉下也会谅解的……”
“可是妈妈……”,浣惜刚想据理力争,孰知只听“砰”的一声,房门被重重关上了。
突如其来的死寂,让她一时间彷徨无措。浣惜打了个寒战,窗外的暖阳似乎射不进来,这天香阁的气息似乎依旧停滞在寒冬般冷冽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