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文化浓郁的山城重庆办起丧事来可谓民风彪悍。
守灵三日俗称“摆三天”,期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打玩意儿、唱川剧、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豪赌不夜天
这几天市红旗机械厂厂区的宿舍大院内人声鼎沸,光麻将就是二三十桌,挽联顺墙贴满了四周。灵堂正当中是游小花稚气未脱的一张黑白照片,肉墩儿的脸上砌满憨直的笑容,愈发显得揪心。
角落有一戏班在敲锣打鼓咿咿呀呀的唱着川剧,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唱的什么东东?若没有姜红在,只怕游乃坤他爹八十大寿也没有这个排场。
“节哀顺变,保重身体要紧。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实在不行就趁年轻再要一个”
“幺鸡,付老板,看到牌嘛。”姜红扯过衣领挡在胸前。
“碰,幺鸡我要碰”厂长付国民笨拙的摆弄着麻将牌,目光暂时离开了姜红的胸脯。
“像你们这种情况,国家是允许要二胎的,政策没问题就是不知道你家老游身体状况还允不允许?”
姜红别过脸翻了个白眼,暗骂声“老骚棒!”
“等办完娃娃的事我给你批半个月的假,好好休息休息,再四处走走散散心调整一下心情。厂里的事你不用担心,老游是技术骨干,有他在我放心!”
“耶,付老板,你不给我家老游批假呀?”
“要,当然要。”付国民吞了口口水一脸正色道:“你们可以轮休嘛,厂里不能同时缺少两位骨干”
“我一个照图书馆的,算哪门子骨干哟?”
“知识就是力量,知识就是力量”付国民心猿意马的丢出一张七万。
“吃,卡七万。还是付厂长懂得体恤下属,这把割不割都先谢啦。”说话的是坐下家的工会主席何立新,牌桌上的几副颜色听得会心一笑。
副厂长郑军心里早就把付国民全家的女性挨个艹了一遍,故作惊讶道:“呀,清一色三防了哟!哪个放炮要遭一个人顶哟!”今天受付国民的拖累输得火大,郑军希望藉此提醒他把注意力放回牌局上。
“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清一色个嘛哪个没顶过哪个没胡过迈?不要太在意个把城池的得失,今天主要还是以缅怀哀悼为主,特别是哀悼”何立新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一口黄板牙和麻将差不多大小,表情十分讨打。
“我缅怀老子这个月的工资。”对家的供销科科长殷德运耷拉着眼皮往嘴里塞了一支烟。
“说这些,莫助长他狗日的嚣张气焰!老子偏要打万子,看他龟儿割不割?”付国民豪气冲天的拍了一张牌在桌上,大喊道:“五----”
“嘿嘿,我单耍五万。”何立新张牙舞爪的推翻了牌,笑得差点欠嗝。
“----筒!”付国民吃吃笑着移开了手掌,果然是张五筒。“老子又没说非要这一圈就打。”
何立新懵了,感觉遭当众抽了一耳光。
郑军和殷德运笑得前仰后合像自摸了把清一色一样,郑军甚至突然觉得付国民那“地方支援中央”的秃子头都顺眼了许多,透着亲和力。
“按说该算你娃诈胡的,不过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嘛,只要增进了阶级感情,包子就算了嘿嘿嘿嘿”郑军埋到脑壳两个肩膀日耸日耸的动。
何立新听得邪火乱窜,心想老子惹不起一把手还惹不起你四五六七八把手了,马起脸说道:“吃包子,吃锤子差不多!吃得嘿慌嗦,慌了去找咪咪吃撒”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桌只有姜红一个女的,惹她等于自废武功。这婆娘长得有好乖脾气就有好歪,早生几年朝鲜半岛早就统一了,决都要决死他麦克阿瑟的百万熊兵。
冲动是魔鬼冲动是魔鬼,何立新默念着阿弥陀佛。
“何--主--席!”
姜红慢悠悠的点名,准备要理麻何立新,眼皮都不抬一下,望着自己的芊芊玉指发呆。刚刚涂的指甲油犹未干透,像带血的匕首泛着寒光。
“口误口误,纯属无心之失,嘿嘿”何立新诚惶诚恐的赔着小心,心想这是不是风暴前的宁静?
“算你娃聪明饶命拳打得快,死罪免了,罚款五十看哈表现嘛。”
“五十?”灯光中何立新的吐沫星子四散飞溅,这差点等于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
“罚款,只是一种手段又不是目的。你娃身为领导更应该以身作则,当到女同志的面啷个能口无遮拦说些下三滥的屁话呀?你设身处地的想哈,万一你婆娘的那两坨遭别个吃了是不是?再说了,今天你三归一,起码赢了两百多,罚你五十等于捡到了。希望你珍惜认罚的机会,认打我怕把你打哭了。”姜红口苦婆心的摆事实讲道理,至始至终都没抬头看他一眼。
“耿直点嘛,男子八叉的!”
“你娃确实”
付国民和郑军不知何时竟统一了战线,你一言我一语的帮姜红拿着言语。
五十块钱不是小数,你姜红轻描淡写几句话就拿走了?何立新心有不甘。
“二姐!”姜红突然扯起喉咙就是一嗓子。
“啥子?”一四方脸的悍妇遥相呼应道。
“给你给你。”何立新三魂吓飞了两魄,赶紧抓了一把“大团结”扔了过去。
姜红瞄了眼钞票一把塞进大衣口袋,镇定自若的说道:“你男人抢人啰,三归一。回头要严格查岗,免得他娃藏钱哟。”
“哈哈,要得!”四方脸闻言大喜,转回头对同桌的几位姊妹说道:“今天回屋武装查岗,喊他娃幺裤都脱干净。”
“你两口子手气好哟,两头赢。”同桌的一爆炸头黑着脸拍出一张牌来,“不像我屋头那个灾星,逢赌必输也就算了嘛,好不容易当个厂长偏偏姓付,命中注定享受不到正职待遇。”
同桌姐妹花枝乱颤一通笑后,又一黑框眼睛妇女笑道:“我家那个祸害更是霉起冬瓜灰,明明一个副厂长非要姓郑,去市里开会别个都觉得扯得很:为啥要先介绍副厂长再是正厂长呀?”
几人又是一通爆笑令旁人纷纷侧目,但几位夫人倒是镇定自若根本不在意他人眼光。
一直在旁伺候牌局的游乃坤问道:“几位嫂子饿没有?我喊人煮几碗汤圆来。”
“嗯,我要四个就行了。”爆炸头答道。
“我六个。”
“我也要六个。”
“我先来三十个垫到,再加两个荷包蛋。”四方脸老练的抓牌打牌,脸颊雀斑整齐的一闪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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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已是半夜十二点,游乃坤点了几挂鞭炮又给儿子化了些纸钱。触景生情不禁悲从中来,滑落两行浊泪。
“游主任,节哀。明天还要上班,我们就先回去了。”手下工友陆续告别离场,游乃坤红着双眼一一握手道别。
“我们也差不多了哟”何立新表情夸张的打了个哈欠,撸开衣袖露出亮晃晃的英纳格。“耶,都十二点过了呀!最后四把最后四把。”
郑军把牌一推,“赢了想跑明说嘛,还啥子最后四把哟?不来了,少输当赢!”说完直接起身走到家属团那一桌,等堂客去了。
“老娘汤圆都还没吃,你着急散锤子个场伙!”远处传来四方脸气急败坏的日决。
付国民鬼戳戳的不肯起身,躲开爆炸头的视线悄悄咪咪的凑近姜红脖子飞快的狠嗅了一口。
“送葬那天的车你安排好没有?”姜红伸个懒腰,傲然挺立的双峰考验着褐色毛衣张力的极限,犹如一张满弓。
付国民感觉自己的脑壳被钢管猛抽了一下,“嗡”的一声“三角部队”的“火箭”就准备起飞。
“安排好了,早就安排好了”付国民收回目光定了定神,打算先让“火箭”消消气。“家属我安排了两根火箭,哦,不!是‘峨嵋’,两辆‘峨嵋’,厂办那辆‘渝州’负责送小花和乐队,你和老游坐我的北京212,你看要得不?”
“有几个老辈子要送一下。”
“到时让‘渝州’负责,送完为止。”
“早饭是不是让食堂解决一下?”
“这个”
“我给钱。”
“这个,这个不是钱的问题”
“钱都不成问题,那还会有啥子问题?就这样定了!”
“啊?”
“钱你帮我垫到,钱对你来说不是问题,对我来说就是大问题。”
“啊?!”
“嘿为难嗦?”姜红扯了扯毛衣。
“不不不,点都不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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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呀咿咿啊我的乖乖心肝哟咿咿呀”
灵堂上一农村大姐哭得捶胸顿足,比娃儿他妈还要他妈。
“这哪个?”爆炸头问。
“媒子。”姜红答。
“啊,莫非弟妹摊上这事还还不够情绪?”
“那倒不是,我是怕我和老游身体扛不住,请来是给他们用的。”姜红指了指院内几十桌正在打麻将的宾客。
“他们啷个用?”爆炸头不解。
“随时提醒他们这是灵堂,不是赌场。”
爆炸头猛点脑壳,“对头对头,你是在哪里去找的这些人?以后我家那个背时货走了我也让他们来哭。”
“哧”姜红指指角落的戏班,“现在川剧团也有多种经营项目了,不哭就没业务。”
“怪不得哭得楞个展劲哟,唱川剧的嗦!”爆炸头恍然大悟。
农村大姐哭了二十来分钟,抹把脸撤了下来。旁边等起的大爷摩拳擦掌早就跃跃欲试了,农村大姐一把按住大爷的肩头,皱起眉毛侦查一圈后低声交待道:“高腔用气,千万莫走嗓子,切记切记!年底是旺季,嗓子坏不得。”
大爷神情凝重的点点头,一上场来到灵堂正中习惯性的走了个位,来了个面对观众。一看不对头忙扭头转身调整角度来到搁死者板板的正前方,几步助跑外加急停后的一个前倒,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
为了使表演更具张力,大爷也想浑了,以45度的完美角度扑在死者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我的呀我的呀”
刚哭了一句游小花的眼睛突然睁开了,歪起脑壳把大爷盯到。两人几乎鼻尖挨着鼻尖来了个四目相对。
“妈呀!”
大爷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昏死过去,农村大姐不住的摇头“过了,戏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