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竹老太太却出口喊住了蓝小玉,“蓝丫头就先留在这里,她的离魂症也许我老太婆能有办法。”
夜阙君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而是思索了什么才缓缓道:“也好,麻烦竹姑。”
“老太婆送冥君出去。”竹老太从床头摸出一根梨花木的拐杖,身体不太好的时候她就会用上,一拐一拐的撩了黑帘子先出了门去。
“你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蓝小玉探头探脑的扯了扯夜阙君,虽然说是为她好,可好像跟说好的剧本不一样啊。
“跟着竹姑,你不会吃亏。”他掸衣袍的样子很是释然优雅,还微微俯下身将蓝小玉拉回来一些,“她能帮你的不比孙道陵少。”
这感觉怎么就有点儿像他在跟孙道陵抢人似的。
蓝小玉突然觉得自己还有点像给丢在幼儿园的小宝宝等着夜阙君这家长放学来接。
“喂,那你处理完事还回来吗?”蓝小玉皱了皱眉,撇开这种感觉,夜阙君这家伙也是个神出鬼没的,指不定一溜烟的你就找不到他了。
夜阙君就突然转过了身,那金花银线的衣摆在烛火下闪烁出难以直视的斑斑点点,就像能在你心头掀起一种很莫名的浪花,他一副风轻云淡的轻佻样子:“夫人这是在表达对为夫的思念?”听起来还真像是妻子询问出门在外的丈夫,何时归来。
“呸,”蓝小玉一下就破功了,“能别这么臭不要脸吗!”她嚷嚷两嗓子,大步踏上前去一把撩开那黑帘子就下起了逐客令,“尊驾您赶紧走赶紧走!”
夜阙君只将她的玩笑报以轻笑而过,要命,就觉得这家伙这样最吸引人,对你的胡闹反而包容有度,蓝小玉把牙齿咬的嘎嘣嘎嘣的,在他背后吐了吐舌头。
夜阙君就像脑袋后面长眼睛看到了似的无奈的摇了摇头,待步出竹家的大宅门,夜幕已临,竹老太太正在门外住着拐杖等他。
看来还有话说。
夜阙君的步子极轻,说是鬼物就如触碰空气一般的静谧无声。
竹老太微微吸了口气,远处田野间有野狗吠叫不停,她柱了下拐杖:“鬼阴草生性阴毒,活人不可多饮食,其虽可治僵也可制毒,对人的身体却并非有益,”甚至可以说,在某些状态下极具伤害,作为阴性的生长在死者骨头上的“草药”,她停顿了下,“冥君,蓝小玉是不是喝过鬼阴草配置的药汤?”她并没有转头去看夜阙君。
那尊鬼神不置可否的态度即是默认,蓝小玉确实饮过,还不止一次。
“您的作为我老太婆没有资格置评,”竹老太的心思也盘转的很快,蓝小玉这样的身体虽然需要用阴毒的东西来治却绝对不适合使用鬼阴草,作为冥司的夜阙君又岂会不知,“冥君是否另有打算?”她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
“竹姑你多言了。”夜阙君踏步上前连头也没有回,这夜凉如水,夜风掠起他的长发在竹老太太的脸侧划过,就像是某种能轻而易举了人性命的丝线。
只要他想,顷刻就可以勾魂索名。
竹老太太一惊也点了下头:“是老太婆失言。”
这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蓝小玉很特别,不光是孙道陵的心血,现在,也是夜阙君的心血,有些话点到即止,凡事都要给双方留点余地。
屋内有些嬉笑打闹的声音传了出来,是蓝小玉和竹湘菱。
“你的孙女如今多大了?”夜阙君突然一问,竹家的契约虽然成年可定,不过他似乎看出了些许端倪。
“湘菱今年便十岁了,”竹老太太往前走了两步:“冥君,老太婆想和你做笔交易。”
夜阙君似早已料得竹老太的意思,所以他没有回应,竹家老太太立马又开了口:“我知道您的规矩,说这是交易并不恰当,”夜阙君并不与活人做交易,在他手中的唯有生魂死魄,说句不为过的话,死人才有资格和他做交易。“老太婆有一事相求。”她的声音在此刻听来多少有些哀叹和感慨,“还请冥君高抬贵手。”
夜阙君一听便明白了:“竹姑,走阴人一脉并非由我冥府所定,你可想好了。”
竹老太沉默了半晌:“这一脉早应凋零,我只剩下湘菱一个孙女,她不该走我的老路。”走阴人,十八岁约法三章,八十八年命寿,这期间将会经历多少凡人与鬼怪间的挣扎和纠缠,又要让自己的身体承受何种压抑与病态换来这并不见得是多么光鲜的名头。
竹老太撩起自己的长衫衣袖,那手臂上皆是斑斑点点一个个乌青手印的痕迹,每一次走阴都会给身体带来阴气的压抑和逼迫,这和蓝小玉被鬼怪抓出来的淤青不同,走阴人是从身体里长出来的恶疾。
发于肝脏,止于心肺。
即便有八十八寿又如何,即便长命百岁又如何,哪怕给她个长生不死也不过终年拖着一具残破不堪的身体度日如年。
所幸,她还有湘菱,所以她将这一切都抛诸脑后。
竹老太太指着旁边那些断壁残垣:“几年前,这还有人住,后来我让他们挪个地儿,他们二话不说就挪了。”无事相求时,谁不避之如鬼怪,有事相求时,又能金山银山将你捧为人上之人,外头说她竹家大宅阴森闹鬼不得靠近,外头也有人说她竹姑料事如神能通鬼神。
外头人的话,又有几分能听。
干了这一行,要担得起赞美,也要刚得起诋毁。
竹老太把话一撂:“我老太婆都七十有九了,什么大风大浪妖魔鬼怪没见过,做人,嘴脸并不比恶鬼的变化少。”这几十年下来练就这一身豁达开天,竹老太能得他夜阙君几分赏识,并不是毫无理由的。
“你已有决定,竹家走阴便由你来断。”夜阙君的言辞点尘不惊,就仿佛他并不讶异也并未惋惜,长袍上暗金鎏花的纹路就像藤蔓植物在心间的疯长,他敛袖负手身后,对竹姑的决定并不多干涉,竹湘菱将不再与他冥君约法三章,也不会再有鬼差与她见面,当然,她还是可以见到一些孤魂野鬼,但也仅仅是见到,而不能做其他任何改变。
“老太婆谢过冥君,”竹老太太泯了泯干瘪的嘴唇,“作为交换,您知道我会用什么方法治疗蓝小玉的离魂症。”
夜阙君没再作答,只是一瞬就仿佛消失在空气中,毫无弥留痕迹。
竹老太太回到屋子里的时候,蓝小玉和湘菱已经把晚上的菜都端了出来,老实说,蓝小玉真没想到竹湘菱小小年纪居然会烧那么多菜。
她想了想自己,她不会烧菜,只会做饭,做饭是什么,那简单,就是插个电饭煲,这绝对难不倒她。
“我奶奶教我做的呢。”湘菱绝对是竹老太的坚实崇拜拥护者,蓝小玉觉得自己也差不多快要拜倒在那老太太门下了。
竹老太一入座,那两个小丫头也赶紧拿了碗筷夹菜吃。
好吃不是盖的,蓝小玉觉得她能跟湘菱讨教一两招就不错,改明儿可以做给夜阙君试试,啊呸!想什么呢,是做给赵叔叔和师父吃才对!
“蓝丫头,你师父呢?”竹老太看着湘菱跟蓝小玉较劲吃饭的样子就想笑,她随口问问,这真是一算多年不见。
“我师父?他出门都三年多了,没见到他回来。”说起这个她还是有些担忧。
“那老头儿就这么把你给丢下不管了?嘿!”孙道陵那家伙有时做事确实很,特立独行。
蓝小玉就嘿嘿笑着忙给自己师父说好话:“师父他老人家经常出门办事,少则一两个月,多则半年一年,我还要上学,所以特别的不方便。”简而言之,蓝小玉是个不小的拖油瓶,对,她自己也承认。“师父的朋友,就是赵叔叔,一直在照顾我,所以他老人家就算不在也是放心的很。”
竹老太闻言哈哈大笑:“你师父是不会有事的,那老头儿本事大的去了,倘若真出什么差池,三清道会早该通知了。”竹老太夹了块鱼肚子给湘菱碗里添上。
“哈?三清道会……是什么?”蓝小玉听不懂。
“你师父没告诉你?”老太太神秘兮兮,“那就等那老头儿回来后亲自告诉你吧。”她用筷子把红烧鱼的盆子挪到蓝小玉和湘菱那边,自己夹了些素菜吃。
其实这顿晚饭简单又不算有多丰盛,难得还能几个人吃的开怀,蓝小玉可是又吃了别人又住了别人,别人还要帮她治病,当然抢着收拾碗筷去洗,竹老太就认了,招呼了湘菱:“去,去外头杀只大公鸡准备给你蓝姐姐治病。”
小湘菱咕哝着嘴,却也没说什么就跑出去抓公鸡了。
我去,这治疗要公鸡做什么?蓝小玉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但她不好追根究底,只好呆呆的站在一旁看着。
就见竹老太太把那只公鸡的双脚一捆,倒吊在厨房的窗口下,拿白布将它的脑袋缚上,再用红绳系住脖子,口里面念念有词的在厨房摆了个小香炉插了五支香后就锁了厨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