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一落出口,一人一鬼的目光都锁定在封禽翼上,却是谁也没有再往前一步。
这气氛就有些微妙。
无为道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但没着急应答,他只是敛了眉目:“祖师爷的东西岂是说给就给。”他这句话口气淡然,并没有什么剑拔弩张的味道。
这是一种回旋的余地。
夜阙君闻言只是轻挑了下眉角:“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老头子,这是你师祖留下的祸根。”他不把话说的太明白,但无为道人听得明白。
封禽翼是什么来头,无为道人并没有对青灯说的明白,这东西确实是人间罕见,因它本就不应用于常人之手。
刀锋入翼,鬼符降身。
这柄刀上的符文,并非生人所刻。
至于是怎么辗转流落在降梅观的师祖之手又代代相传,自然不得而知。
无为道人突地笑了起来,这声中有讪意有不屑:“珍宝?”他喃喃了句,是啊,这世上确实会有许多人将这种东西视为珍宝,那不为过,“对我老头子来说,这世上莫过于人命最为珍宝。”
生死一瞬间,正邪一念间。
有什么比得上一条生命?
没有。
封禽翼再稀世罕见,对于无为道人来说,绝非是什么守财奴应该护着的“宝贝”不愿让予他人。
他终是步上前去捡起了血泊中的刀片,如今符文已消,它和普通的银制刀片几乎没什么不同。
“老朽没当它是宝物,”如果他真的那么看重封禽翼也不会随便丢弃于地,更不会拿来救一个蓝小玉,“只当它是凶器。”这种鬼符之物,杀人不在话下,落在别人手中才是最可怕的。
夜阙君也撇着嘴角笑了起来:“既如此,你不妨交于我手。”他袖长的指尖张开,向着那老头子勾勾手,还真是说的万种风情。
无为道人泯紧了唇,扭过头:“老朽也说了,封禽翼谁也不能给,即便本不是人间之物,但若是从老朽的手上遗失了,那便是我无为道人对不起师门列祖!”
这话说的不错。
来历对错姑且放一边,传下来的东西不能无缘无故在无为道人手上断了。
夜阙君收回手支着下颔,他也不跟无为道人急,反而像在等着看好戏:“你使用了它,还指望控制得住局面?”
无为道人一愣,他将手中的小刀片反反复复的擦拭:“你的意思是……他们是冲着封禽翼来的?”他自说自话又摇头,“不可能……”
“你的降梅观就没发生任何异常吗?”夜阙君的问话简单直接。
“……”无为道人老眼一眯,“……是你放的火?”
降梅观至今就属这场大火最为诡异。
夜阙君闻言哈哈大笑,“踏”的落下了轻尘的步伐,“放火这种把戏可入不了我的眼。”
其实无为道人一说出这个话就后悔了,跟前这鬼将若要杀人轻而易举,何必要放火,况且这把火的目的并不在于要人死,相反——它要人活。
“你认为降梅观中有异心,目的是封禽翼?”看来无为道人早也有所察觉,“可得到了封禽翼又有什么用?”这点他就百思不得其解,虽说是个希世奇珍,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用处,尤其是他们这些道人,若是要想个法子“折腾”别人,那方法是很多的。
何况这把刀本身难以控制,谁那么想不开?
“这是你的事。”夜阙君懒得陪这个老道人纠缠因果关系。“莫怪我没有提醒,宝物本就是祸端,留在我这里会比留在你那安全的多。”他继而不等无为道人开口,“我知道你信不过我。”
所以不强求,无为道人的决定那都是他的事,夜阙君回头看了眼蓝小玉:“这句话我只说一次,你降梅观的争端,最好不好牵扯蓝小玉。”
既然无为道人坚持要自己保管这封禽翼,夜阙君无意多言,他的话看起来就像是,他只是为了保护蓝小玉罢了——
除此之外,对于这把凶器鬼刀,他并不在意。
夜阙君知道无为道人心中数团疑问现在都解不开,人的心思,连人自己都不知道,更何况鬼怪乎。
他扬手一甩,金丝银线就在空气中荡漾过水波,无为道人动作迅速,伸手就接下了向着自己飞来的物什。
那是一颗珍珠。
与其说珍珠,倒不如说是一滴水珠,圆圆的,却又不够坚硬,带着柔韧的透明外壳,似乎可以随意拿捏成任何形状。
无为道人眉头一蹙,那里面有液体在滚动。
“钦原的眼泪可以治疗它自己的毒瘴,”夜阙君并不看无为道人,他的目光只在蓝小玉身上,这小姑娘看起来好转的不错,就知道这群老家伙怕是要无能为力,若是晚来几步,说不定人都得给埋了土里,“你信不过可以不用。”他也是个说话气死人的家伙。
钦原的眼泪。
无为道人的诧异不小,即便亲眼见过跟前的鬼物收服钦原,但他仍觉得那像一场遥不可及的噩梦,若不是自己的半条手臂还死气沉沉,他断不会相信所经历的一切。
而钦原的眼泪他闻所未闻。
可除了听从那鬼怪的话,似乎也没有别的法子。
“多谢。”老道人不含糊的表达了谢意,收下了“礼物”,心里多少也是明白,这里面有蓝小玉的关系,蓝小玉救了他,他又救了蓝小玉,那鬼怪帮他,不过是在帮蓝小玉罢了,就像鬼物说的——他不过是为了蓝小玉——而接下去,蓝小玉还必须要仰仗降梅观的照顾。“老朽还是有一问。”
无为道人这次出口的话诚诚恳恳。
夜阙君微微侧身。
“你怎么知道我降梅观的事?”还如此清楚,看起来就像是无所不知,这一点让无为道人心有芥蒂。
夜阙君将一旁的被褥拉到了蓝小玉身上,转而从腰间摸出一样东西丢在无为道人身边的桌案上:“蓝小玉什么时候醒来,你便什么时候知道。”
无为道人侧头一看,那是半截指甲,又黑又长。
“千年铜甲尸?”无为道人一眼就看出来了。“莫非那两位鬼差说的是真……有人习邪术擅闯极阴之地?”
“生人误入便作罢了,这有目的而为之的,你三清会里有能耐的家伙,不算少。”夜阙君冷眼轻喝,三清会的老头子们,看起来一个个都是修道高人应当清心寡欲,可实际上呢,人心险恶之前,谁也瞧不出个所以然。
“不,”无为道人摇头,“三清会里如果真有人修了禁术,那……”他的话突然止步了,脸色也变的很古怪,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他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封禽翼,“莫非……有人想要……”他没有说下去,但是心里已经有了个想法。
有人想要封禽翼,逼出了大火却没逼出无为道人的淡然,所以,蓝小玉的伤也在预料之中?
让无为道人落入陷阱,再让他启用封禽翼,然后——下一步会是来抢夺吗。
无为道人觉得一出出的戏简直就像是被安排好为保万无一失的。
这太令人恐惧,因为——目的和幕后都没有崭露头角。
“蓝小玉留在这里恐怕不安全。”这次是无为道人深思熟虑出口的话,蓝小玉是被无辜牵连的,如果降梅观有人要捣乱,那么无为道人可以豁出去老命陪他们耍一把,但是绝对不能拉蓝小玉下水。
“蓝小玉必须留在这里。”夜阙君想也没想就反驳,现在的蓝小玉连醒来都还不容易,“青闫分尸术祛除尸衣的后果,莫非老头子忘了?”
无为道人如被醍醐灌顶,一手握拳狠狠捶打了下桌案,恼,懊恼!
青闫分尸术剥下的人皮取尸衣,那被尸衣包裹的活人也会脱胎换骨一般,需要三日重生。
就好像全身的骨骼重新的成长固定,这几日内不能动弹分毫,三日之后醒来也不可太过行动,需要静养康复。
无为道人琢磨了两分,突然瞧着床榻上的小姑娘,口气都软了下来:“蓝小玉确实和别人不太一样……孙道陵有这样的徒弟,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他也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降梅观的事,极阴之地的事,似乎有什么人冥冥之中将阴阳两界都联系了起来。
“尸衣已祛,尸毒需要调理清除,蓝小玉暂时不会有危险。”无为道人将封禽翼收入自己的衣袖,他转身拉开了房门,兀自走了出去,外头已经星月有辉。
没想到这一场术法,一场交谈,竟然已经过了大半个夜晚。
冷风扑面而来,无为道人脑中清醒了一半,乱事就是这么一团而来,丝毫不给人一点休憩的时间,他揉了揉还在作痛的太阳穴。
蓝小玉没有大碍,需要的不是他,不是孙道陵,恐怕是那只鬼物。
无为道人没有转身却听到身后房门“喀”的合上。
他还有一殿的人需要交代,以及——降梅观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这殿中纵然能者无数,无为道人却突然不知,应该信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