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地宫之外
听到“长恭”二字,女子仿佛被一道电流穿体而过,手中不由得停下动作。
细细看了他几眼,似是忆起一些陈年旧事,不觉怒气已消。
但想到他先前有些失礼,仍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容:“许久不见,你竟学会偷偷摸摸的本事了!”轻哼一声,整理好身上衣服,抬眼见长恭已从池水里爬出来,侧身便往石门走去。
见倾落很平静,丝毫没有预想中的那么生气,长恭心里倒松了一口气。
转头望了一眼身后池水,猛地打了个寒颤。
跟着倾落走出寒池冰室,到了另一间石室。
身上的冷水不仅没有焐热,反而结出一朵朵霜花,冷得他直打颤。
倾落瞥了他一眼,见他蜷成一团,面容虽有落魄,却又不失俊俏。而他打颤的模样极为滑稽,很是好笑,不觉又有些心疼,急忙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又拿来一件青色暗纹衣衫。
“这是师傅的衣服,你先披一下吧,等衣服干了再换上。”
“嘿嘿……我就知道,我家倾落妹妹还是心疼我的,这么担心我冻着,以前果然是没有白疼你啊。”长恭投给倾落一个坏坏的笑容,麻利的换起衣服来,他可不会让自己真的冻伤。
倾落白了他一眼,小声咕哝着:“谁是你家的……妹妹……”
脸上映出一抹红霞,急忙走了出去。
等他换完衣服,倾落才走进来,看着他问道:“你怎么来了?”
她在地宫中生活了七年之久,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独处。
这七年来,还是头一次有人来看她,而且……不是别人,竟是他。
长恭将湿湿的头发散开,披散在肩上,嘴角勾出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笑道:“怎么啦?我想你了,来看看不行么?难不成一定非得有什么事情?”
倾落看他说话不正经,便没再理他,盘腿坐在软榻上,运功调养起来。
长恭摇着发丝看了倾落一眼,见她不理自己,不由撇撇了嘴。说道:“这地宫我虽然来过无数次,不过,这寒池冰室倒是第一次进,真是要冻死人了!小倾落啊,你居然这么狠心,把你家哥哥拽入水里……不过,幸亏你哥哥我功力深厚,大人大量,也就不和你计较了。”
说完,得意的傻笑几声。
“明明是你贸然闯进来,还装作刺朵,自己讨打。”
倾落仍保持打坐姿势,没睁开眼睛,只是静静答他。顿了顿,听到他刚才说的话,心中有些疑问,便问道:“你说你来过地宫数次,可我以前没有见过你呀?你可在是骗我么?”
“我高长恭此生可以骗任何人,但绝不骗你!”
这一刻,长恭忽然正色起来,似乎把这玩笑之语,当成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倾落怔了一怔,听到这话,心中陡然升起一阵暖意。
长恭缓了缓语气,又说道:“至于这件事情嘛……还不是怪你那个师父。算了,这事很复杂,我以后再给你解释吧。”长恭胸口有些窒闷,想到倾落那个笑面虎师父就不开心。
长恭扯开话题道:“倾落,你是不是又毒发了?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看着对面的女子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眉如翠羽,肌如苍雪,长恭不由地心疼起来。
倾落轻“嗯”了一声,应道:“这些年来,利用这寒冰池压制,体内的火毒渐渐能克制了,不像原来那般痛苦。只是,每个月还是要熬一次,唉……”说到最后,她长叹一声。
听她这么说,长恭抿了抿唇,心情不免又沉重了几分。
倾落身穿一袭素锦白衣,外披白色轻纱,轻灵而不俗。整个人散出淡淡的灵气,三千青丝简单的由两边盘起,以束带轻轻扎着。那黑亮的乌发上,只以一支清雅的梅花簪作点缀。
长恭见她这些年出落得极好,又想起她自娘胎里就带有炽火毒莲的火毒。每次毒发,身上都滚烫难耐,只能终年在地宫里,靠寒冰池水压制,心里不免难受,怜惜她竟有这般命运。
想到七年前的景象,长恭不由得握紧了拳头,面容也有些僵了。
火毒刚开始发作时,倾落的年纪还小,每次都吓得不轻。后来,她被带到这地宫来,随着年岁渐长,她渐渐习惯了这份苦痛,非但没有自暴自弃,而且还专心修习起医术和武功。
左右出不了地宫,常年孤寂,人也变得淡漠起来。
她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修习武功心法,以及在寒冰池水中运功,压制毒性。这几年来,随着服食药物,又加以练功排毒,体内的毒也化开了不少,毒发的时间间隔也长了。
七年磨砺,终练就了如今这副心如止水、万事不索于怀的性子。
这地宫本是魏国国君的皇陵,但因魏国与周国大战时落败,失掉了万秦岭一代的领土,这地宫自然也落到了周国地界。倾落容貌本是清秀可人,却因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宫久了,皮肤苍白的很,身材也瘦削。虽已是十五岁,但看起来,却似比同龄的女孩稚嫩许多。
长恭眼波流转,忽然对着倾落恬然一笑:“倾落妹妹,你这毒如今也好些了,不如我带你去外面玩儿上一遭如何?终日呆在这地宫里,有什么好的,还不把人闷死了,你倒是悠闲得很,也不怕自己发霉了。”虽然是想逗她一笑,但言语间却是万般诚恳、爱怜的柔情。
倾落索性睁开眼睛看他,思索片刻道:“外面有什么可看的?我都在这地宫七年了,从没出过万秦岭群山。在我的印象中,外面的世界,也不过就是人多了点,有什么好的?”
长恭连忙摇头,“啊哟”一声道:“我的倾落好妹妹,这七年的地宫生活,真是把你给活傻了。外面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尤其是那繁华的长安城!”
当下,把自己所见的诸多奇闻异事一一描述。
他口才本就好,这时又一个劲想撺掇倾落出地宫,难免添油加醋。一些奇闻轶事,更说得稀奇古怪,有趣得紧。倾落蹙眉听着,但见他眉飞色舞,不免入了神。好在她这七年都在地宫,鲜与外界接触,七岁前的记忆又有些模糊了。故而不管故事如何光怪陆离、天马星空,全都信以为真。
听到后来,真的动了心,不禁叹了口气。
长恭急忙道:“倾落妹妹,世界这么大,我带你去看看,好不好?”
倾落愁眉苦脸:“但我怕身上的火毒……”
长恭见她有所动容,行至她身前,说道:“我带你去长安城内,让那些名医瞧瞧,说不定还能根治了你这毒症呢。”
似是觉得他说的在理,倾落轻轻点头“嗯”了声,算是同意出宫了。
长恭见她点头,心中大喜。凝视着她眼睛,痴痴的瞧着,脸上不禁流露出了温暖、关切、爱怜种种柔情。忽然,他开口问道:“倾落妹妹,若我没记错,你今年应该是十五岁了吧?”
倾落点点头,又听他道:“你可知道,女孩子十五岁,代表着什么?”
十五岁,及笄之年。
那该是一种怎样的桃红柳绿,花好月圆?
倾落久居地宫,不知外界的这些说法。但见长恭眉间流露出一股温情,不知为何,双颊一热,蓦地忆起书中的一些记载,只觉平静的心湖荡开一道涟漪,也不答他,转身出了石室。
待她走远,长恭才自言自语道:“长恭愿为倾落束发及笄,自此,结发同心……”
正值盛夏,天气燥热,眼下的这座山谷位于寒池冰室之上。虽是夏季,但上面的梅花林却是终年花开不败。清风吹过,阵阵梅香飘溢,带给人一种纷纷扬扬,惹人沉醉的美感。
倾落一身轻纱月白长裙,站在山头,任由清风吹起发丝与裙角,美得灵动无瑕。眉下一双灵动的眼眸慧黠地转动,对外面的世界明显还是有几分惊奇,带着几分童真的孩子气。
长恭直接坐在了草地上,眼神柔和的看着倾落,继续讲述着那些奇闻异事。
待他说完,倾落出神片刻,说道:“师傅交代了,我余毒未清,他如今出地宫办事,我怕他回来找不见我,又不免着急一番。”想起那个白衣墨发,温润如玉,似有一番仙风道骨之气的男子,倾落又迟疑了一番。
“不过……”
倾落又想起了师傅走之前说过的话。
师傅道:“七月十四,毒发之时,若有个少年来找你,你便跟他走,他会对你好的。”
细细想来,难道师父说的少年便是长恭?师父怎么知道长恭会来?
长恭不知道她的心思,只说道:“倾落,你别担心。你那师父有什么要紧的,如今我武功可不在他之下,有我护着你,你断然不用怕他。而且,我只是带你出去转转,你什么时候想回来,我再带你回来。这次顺便带你见一见我母亲,她多年未见你,总是念叨着想你呢。”
八岁之前,倾落由长恭的母亲抚养,和长恭一起长大。
她与长恭的母亲极为亲近,称其为:红姨。
至于她的亲生父母,倾落只是听说,他们受奸人所害,这才将自己交由红姨抚养。只是自八岁起,身上潜伏的火毒爆发,才将她送至地宫,交由师傅养育,教习武功心法克制毒性。
说起红姨,倾落心中涌出一股思念之情,她也许久未见红姨了。
“我们走吧,不过师父交代刺朵出去办事,她很快就会回来,我们要不要等她?”
那年,红姨将她带到地宫,拜萧卿尘为师。而萧卿尘身边,一开始就跟着一个比她年岁略长的女孩,这女孩就是刺朵。长恭偏头一想,这个叫刺朵的女孩,一向冷冰冰的,平时一丝笑容都没有,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比起倾落这般未经世事的单纯可爱,实在不讨喜。
便说道:“不必了。你虽刚刚压制了火毒,但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便要再犯。我们早去早回,我先带你去寻长安城里有名的郎中,说不定真有奇人异士胜过你师傅,就把你治好了。”
说话间,已经将散乱的头发扎起,起身上前拉起倾落。
她忽而感觉身侧扬来一阵风,梅花纷飞,紧接着便感觉自己也如那些梅花一般,轻飘飘地飞了起来,一时有些怔愣。
长恭一手搂过倾落纤细的腰肢,飞身跃起,腾空于梅林之上。
她那浅绿色的裙摆随风舞动,像极了水中轻微泛起的涟漪,灵动而纯净。
倾落略有一惊,一股厚重而好闻的香气涌入鼻尖,揉着蜜意柔情,拢住她的情思。
香气熏染如醉,一开始,竟让她失了神。
良久才回过神来:“我又不是不会轻功,你放我下来罢,我跟在你后面便是了。”
长恭却收紧了手臂,刻意将她往怀里带了带:“不行,你刚经历火毒噬体,现下先调养一下,不要再耗费真气了。我带着你也不费力,片刻就出这山岭了。”长恭倾然一笑,又说道:“能为倾落妹妹这么绝色的美人儿效劳,也是我三生有幸的事情,我可开心的不得呢。”
听他调笑,倾落羞极,思潮起伏,却不舍那香气萦怀,终是俯首埋在他怀。
不知何时,温暖涌动全身,竟是这般安心。
【第五章已精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