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少正欲说话,长棚内几个孩子正围着一个蹿进来的流浪猫前堵后追,那小黑猫惊地猛然一跳,竟钻入江山怀中,瑟瑟发抖窝成一团。江山一楞,低头看到小猫可怜兮兮的惊恐模样,心下顿生怜悯,拿手顺着小猫颈间的软毛轻轻安抚,一边冲着玩闹的孩子们温声敦语道:“几位龄童小弟,这小猫流浪野地,居食无定,甚是可怜,请你们不要再惊吓它了,先谢过,多谢”。林少暗暗摇头:真是书呆子,小屁孩唬唬就好了,你越柔声下气说话,他越来劲。果不其然,其余几个孩子还好,闻言对望一眼正待退去,唯独一个半大小子,约莫八九岁,长地敦实,身形也比其他孩子高出半头,瞪着眼睛叫道:“喂,那书生,这猫是我先发现的,快快还我”,说着话,也不待江山答应,便伸出肥手往他怀中抢去,江山侧了侧身子,轻轻拦住,口中商量道:“小兄弟,莫动手莫动手,你答应别欺负它,我便还你”。
那半大小子一抢未着,听得身后几个小伙伴相互打闹的声响,以为是取笑自己,心中火冒三丈,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对着江山怀中小猫探出的脑袋,直起一脚,飞踹过去。江山“唉呀”一声,来不及躲闪,抱着小猫迅速一转身,将后背对着踹来的方向。那小子力量不弱,一脚差点把江山踹下椅子,自己也被震地一个趔趄,恰好碰到桌子旁林少那碗尚未来地及吃的鸡汤面,“哗啦”一声,碗翻汤撒,泼了一桌子,鸡汤顺着桌延下趟,溅了几滴到那小子腿上。
那小子“哇”地一声哭将起来,嚎道:“烫死我了,爹,爹,烫死了,他打我”,语无伦次,眼角却殊无泪水。其实这鸡汤面已端上来多时,不至太烫,况是溅了几滴过去。只是那孩子向来娇惯刁蛮,此番抢没抢着,踹也没踹中,便借题发挥,耍起无赖来。
江山心地良善,连忙将小猫递给林少,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一边给那小子擦着衣服一边急道:“烫着哪了?”,不想那小子猛一伸手,把剩下的半碗汤面“呼啦”一下全泼到了江山身上,兀自“嗤嗤”哂笑起来。
林少摸着小猫的脑袋,脸上露出“亲切”的笑容,一伸手,就掐住了那小子肉肉的脸蛋,笑嘻嘻“和蔼”道:“这么可爱的熊孩子有人要么?没人要我打死了啊”。
听得长棚后方一声暴喝:“他妈的,胖虎,谁欺负你了?”,这人一脸胡子,眼如铜铃,浑身蛮肉,身穿一件灰色短褐,腰间别着一圈镖囊,胸口绣着“盛源镖局”四个字,显是一名镖局的趟子手。短褐挽袖,露出一截粗壮手臂,纹着稀奇古怪的非主流神兽,各种威武霸气,就差把“别惹老子”刻在脸上了。
那叫“胖虎”的熊孩子被林少掐地楞在当场,不敢说话,突见老爹来了,又“哇”地一声哭地昏天黑地。林少悠哉乐哉吃着面,依旧笑嘻嘻掐着胖虎的小肥脸,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那蛮汉见之怒气冲天,一把掌拍在桌上,喝道:“小比崽子,你找死吧,我大熊的儿子你也敢弄?”。
林少浑不着意,也不生气,慢悠悠笑道:“呃,这位熊大哥,好歹你也先问清楚什么事吧,我们坐下来讲讲道理,好不好?”。
那自称“大熊”的汉子瞅了眼江山一身书生打扮,又瞅瞅林少小白脸的样子,狂笑道:“操,老子现在要跟你讲的道理就是先他妈把我儿子放开,然后规规矩矩过来喊声爷,老子可以保证你这张小白脸在一个月之内还能恢复过来”。
林少歪着脑袋想了想:“到底是喊爷还是老子呢,您给个准信”。
大熊一楞,觉得这人脑子有点问题,下意识答了句:“爷”。
“诶”林少痛快地应了一声。
江山拼着命忍着不敢笑,现在这场景就是一锅油,随便沾个火星便着。他倒不是怕林少被打死,他是怕林少一时手潮把别人打死。
大熊摸着胡子回味半晌,才猛然醒悟过来,气地两眼通红,暴跳如雷狞声道:“好,好,小崽子,看来你今晚是不想活着回去了”。
林少摇摇头,自言自语叹道:“无论谁都应该学会先责备自己,然后才能责备别人,否则就表示他只不过还是个没有长大的熊孩子”。说完,又嘻道:“现在,有两个熊孩子了,熊大,熊二,嘿”
大熊这一共说了不到十句话,就被林少占了两个便宜,连自己名字都饶进去了。恼地三尸暴跳,理智全失。恰好今日古城突发地动,衙役皆在衙门商议事情,未派人外出巡夜。顿时恶从心头起,浑然不顾身处闹市之中,暴喝一声,用足十成的力气,一拳对着端坐的林少脑门便奔了过去。
林少一边叹气一边对江山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如果有傻逼跑过来骂你或者打你,那么你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做对了”,说着话,伸出两指,轻轻一搭大熊粗壮的手臂,大熊顿觉半边身子一软,手腕被林少两根手指压在桌上,拳头散开,铺在桌面上,一丝力道也挣扎不出。
大熊憋红着脸猛抽手臂,却如被五行山压住的猴子,缩不得,进不得。再看那林少,一手压着大熊的手腕,另一手从胖虎可爱的小脸蛋上挪开,不紧不慢的拿起一根吃面的筷子,对着大熊掌间一拍,“噗”一声,筷子直透木桌,稳稳地扎在大熊拇指和食指指缝之间。大熊吓得魂飞魄散,低头一看没有扎中手掌,刚准备松口气,却听林少抱歉道:“对不起哈,手潮了,这次我对准点”,说着举起另外一根筷子,眯着眼,在熊大手掌上认真瞄准起来。
熊大也是混了七八年镖局的江湖人,有一些眼界,更知道进退。先前见林少和江山一把能捏死的模样,便说个狠话,显摆显摆,最终准备讹点钱了事,也不至于真把对方打个半残。后来被林少几句话弄地失了智,才会恼羞成怒。此时,一见林少举轻若重露了一手,简直欲哭无泪,忙喊道:“兄弟,兄弟,有话好好说”。
林少拿着筷子,笑道:“现在可以讲道理了么?”。
“必须讲道理”熊大一脸正义凌然,说着话空着的手一巴掌拍在胖虎的后脑勺:“妈的,是不是你又惹祸子了?还不向叔叔道歉”。
胖虎被拍地一脸懵逼,林少却摆摆手,还是很“和蔼”地对胖虎道:“叫哥哥”。
江山在一旁简直被林少的机智折服了,句句话都是套路:这大熊称他“兄弟”,他却让胖虎叫他“哥哥”....
胖虎愣愣地喊了一声:“哥哥”,林少又“亲切”地笑道:“真乖,是不是你把我们的面打泼了啊?”。
胖虎瞅见老爹铁青的脸,哪里还敢撒谎,连连点头。林少抬起头,对着大熊道:“兄弟你看,就是这么点小事,哎,小弟弟这么可爱,要不就算了吧”,说话之间,筷子悬在空中晃来晃去,晃地大熊心惊胆战。
大熊立马肃然道:“那怎么行,我们家教向来很严,熊孩子犯了错就得父母担着,这碗面,我赔了”,林少竖起两根手指,笑道:“是两碗”。
大熊瞅了瞅桌上,赔着笑道:“好像就打泼了一碗吧?”,“哦,一碗吗?”林少摸摸鼻子,开始把玩起手中的筷子。
“两碗,绝对是两碗”大熊回答地干脆有力,毫不犹豫。正好伙计托着木盘进来,大熊眼睛一亮,喊道:“这呢,这呢,我们的面搁这桌”。
伙计认识大熊,也不以为意,端了两碗鸡汤面放到林少的桌上。林少“不好意思”道:“哎呀,我就开个玩笑,你看这,太客气了”,话未落音,大熊觉得手臂一松,活动自如起来。当下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低眉顺眼拉着胖虎,急匆匆从长棚内逃了出去。
林少把窝在怀中的小黑猫放到地上,将吃剩的半碗面搁它身旁,小黑猫舔了几口,便美滋滋吮吸起来。又一把将刚端上来的两碗面揽入胸前,换了一双筷子,仰天哼着小歌,成就感十足道:“这讹来的面闻上去更香啊”。
江山也不说话,而是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林少——这家伙,耍起无赖来如臂使指,花样百出,简直令人叹为观止。哼完歌,林少低头看看江山:“喂,看什么看,没见过流氓打架啊?”。
江山乐道:“你,演技略显浮夸”。
林少气呼呼道:“不浮夸点哪讹来两碗面,靠你和郭芒早饿死投胎去了”,又一拍脑袋:“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哦,文耶武耶,何为之本?”,说着一指讹来的鸡汤面,笑道:“读书,可以心平气和地跟傻逼说话;习武,可以让傻逼心平气和地和你说话。你说,哪个重要?”。
江山仔细想了想:“话糙理不糙,但,值得斟酌”。
林少翻了个白眼:“斟酌个毛,要不是英明神武的本少侠罩着你,遇到这不讲理的混人,你连打闷棍报复的机会都没有”。和江山熟络以后,林少说话也越来越损,先前的优雅和客气早丢到九霄云外,遇事不调侃江山几句,就感觉吃了亏似的。——其实这不怪林少和郭芒,当你有这样一个好脾气的朋友时,你不隔三差五欺负他几下,那才叫暴殄天物呢。
江山喝着面汤,转转眼珠,笑道:“虽然我手无缚鸡之力,但真要想报复,也是有办法的”。
“哟”林少不怀好意地看了江山一眼,怪声道:“江秀才,你是准备拿笔报复,还是拿嘴报复呢?”。
江山正经道:“我会给那孩子钱”。
“噗”林少竖起拇指:“这么牛逼的报复方式,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要不你也报复我一次吧”。
江山不理会林少发动的嘲讽技能,继续道:“他打泼了那碗面,我给他五文钱,再给他十文钱,让他把剩下两碗面都打泼。然后,我会把兜里所有钱搁桌上,告诉他,按劳取酬....”。
听着听着,吃面正吃到发热的林少突觉一股寒意从脊梁骨冒了起来,张大了嘴,舌桥不下,喃喃道:“你是读了多少圣贤书,才把心读得这么黑啊?”。
“仗义每从屠狗辈,腹黑多是读书人嘛”江山宠辱不惊。
“我年少无知,先前对您说话的语气不够尊重,请您见谅”林少认认真真道了个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