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薛负隅顽抗,全凭一腔希望,如今手中武器已失,又身中粉毒和镖毒,面如死灰,咬牙不语,眼中却显惊惧之色。
锦衣少年原指望老薛收拾了那两人过来帮自己对付眼前这中年汉子,哪知形势突变,惊骂了一句“妈的”,调转身形,便往驿道飞奔。汉堡眉头一皱,寻思这锦衣少年手底平平,轻功倒不弱,倘被他逃到了驿道,人多眼杂,易出事端。手中扣起一把银针,正欲射出。
未料锦衣少年慌不择路,一脚踏上了自己丢在地上的西瓜皮,摔地仰面朝天,一身烂瓤。
汉堡忍不住仰天大笑:“自掘坟墓,妙极,妙极!”,一展身,点住锦衣少年的穴道。
汉土、汉木也顿时大喜,几步走近,看了锦衣少年一眼,低声道:“大哥,青花的消息还真准,果然截住了梦家少主。这下回去,我们外系可算立了一大功”。
汉堡暗责两人真是初闯江湖的雏儿,是非之地怎可碎嘴,泄了机密。口中斥道:“休要多言,收拾起这小儿,速撤”。
那边厢,老薛粉毒发作,痛苦嚎叫,以首扣地。汉土背起锦衣少年,三人漠然看了老薛一眼,正欲离开。
却听郭芒吁了一声:“真他妈吵”,手中警恶刀左右一挥,左边一刀在大熊胸前一抹而过,绣有“盛源镖局”四个字的一片布帛化作粉碎。林少心中暗赞了一句:动手之前,先隐身份。郭芒心思细腻起来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右边那一刀洒出数道光影,光影飞舞,血光乍现,老薛手臂上连镖带肉被剐起,深可见骨。刀气密于一线,如依水浮萍,凌空渡过,“叭叭”几响,发出击穴之声,喷涌之血瞬时缓流下来。刀气再凝,若点若丝,隔空一击,再一声“嘣”地闷沉之音,敲在老薛颈侧,老薛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刀在空中,轻抖几下,甩出一抹血水,再回到主人手上时,不染一点尘埃。郭芒收刀挂腰,继续低头吃饭。
岳荦手指轻敲桌面,点头道:“好刀法”,郭芒随意笑了笑:“献丑献丑,神州第九”,林少淡淡道:“这次你谦虚了,以我所见,保底前五”。
“第一是谁?”江山问道。以林少的眼界,竟称赞郭芒的刀法世间前五,江山内心也是十分高兴的,只是同时不免又好奇天下第一的刀法究竟握在谁人之手。
林少习惯性摸摸鼻子:“一个病痨鬼,说不得现在已经咳死了,老郭有机会争一下天下第一刀”
郭芒晒道:“我要什么鸟天下第一刀的名号做甚?能换一盘麂子肉吗?”。
“换不来、有道理、没卵用”提起麂子肉,林少不自觉抹了把口水,这是吃货的本能。
三人吃饭聊天,悠然自得,好似一切寻常。汉堡却倒吸一口冷气,面色数变:那一刀自己甚至没看清如何出手的,更不知这几人为何要救老薛一命。人在江湖,但凡出手,必有因果。
终于稳稳心神,趋步前踏,抱拳道:“几位高人,倒是在下走眼了”。
林少侧身道:“兄台这空手的买卖吃饭时就做上了,真是废寝忘食啊”,汉堡一指地上横七竖八的暗器,道:“算不上空手的买卖,成本还是不小的”,言语之间,倒挺风趣。
汉堡之所以如此淡定,并非因为手中的暗器,而是暗器背后所代表的意义,此刻似随口点出,其实大有机锋。
林少笑道:“汉唐,汉唐,本为一家。唐门嫡系、直系高手如云,旁系、外系当中也不乏杞梓之才,其中唐青花首屈一指,还有一位,便是兄台唐铺吧。堡者,铺也,汉堡这个化名可一点也不高明,不过倒挺洋气,嘻嘻”。
林少嬉笑道来,汉堡心下愈惊,眼前这随地吐口水、喝汤翘着兰花指的小白脸所言竟丝毫不差。当下肃然道:“正是,在下唐铺,蜀郡唐门三代外系弟子”。说到“蜀郡唐门”四个字的时候,唐铺眼中闪出傲然的神光。
——蜀郡,雪衣唐门,与紫衣慕容、乌衣谢氏、锦衣燕门、青衣韩舍、布衣邵家并称江湖六大世家。紫衣慕容大隐于市,惊鸿罕见;乌衣谢氏秉文兼武,温润如玉;锦衣燕门鲜衣怒马、气吞天下;青衣韩舍岩居川观、飘逸绝伦,布衣邵家算沙抟空、洞晓天机;而蜀郡唐门,人傲如雪衣,性绝如暗器,手狠如烈毒。就算你曾梦想仗剑走天涯,听到这四个字,还是把剑当了掉头回家比较安全。
唐铺虽是唐门外系,亦没有资格穿上嫡系、直系的正统雪衣,但那股傲、霸、狂之情却毫不遮掩的显露出来。
闻听唐铺自证来历,林少一脸敬意,拱拱手:“在下姓林,久仰兄台威名”。
“好说,好说”唐铺哈哈大笑,松了一口气,虽然对方久仰自己威名可能是场面话,但“蜀郡唐门”这四个字压下来,恐怕没人敢轻撄其锋。
唐铺又一指汉土身上的锦衣少年,轻描淡写道:“我兄弟几人奉了九长老的指令,来此地行个简单的买卖,扰了几位的清静,还望见谅。若无他事,在下先行告辞了”。神情高傲,范十足,言辞客气,礼周详,让人挑不出毛病,看来也是老江湖了。
林少却摆摆手:“唐兄请留步”,“留步”的意思可就相当复杂了,唐铺面色一冷,手移到腰间,口问:“林兄有何指教?”。
林少笑道:“唐兄莫误会,我们乃是衙门中人”,唐铺眼光老道,早已瞧见岳荦身穿的朱玉官服,汉唐国国风开宏,女子官员并不十分罕见,所谓仕途坍衣,礼部甚至还特意为此定制了一套礼制、服饰,与巾帼之气相得益彰,更添一抹别于须眉的瑰英之景。
九品女捕头,身着鹤云服,正裁,色朱玉温润,上衣与下裳分开,纻丝制之,织云纹,白玉素带配腰,束髻冠以浅色丝线压边,看上去似鹤云高飞,兰秋香远。
鹤云服、飞鱼服、麒麟服、斗牛服是最易辨认的四种官服,唐铺一时不疑有他,微微点头。
林少续道:“俗话说:江湖一条道,官府两边靠。今日这路窄了点,吃个饭偏偏撞上了唐兄的买卖。不若这样,我们往左边让让,背上那少年的事我们就当没看见,也请唐兄往右边让让,毕竟要是出了人命,我们当差的遇上不管恐怕不好交代啊”
唐铺斜视了一眼昏迷的薛二:“林兄弟的意思是让我救他?”。
林少点头不语。唐铺稍一思索,沉声道:“林兄弟之言在理,狭路相逢,各让半边方不伤和气。只是,唐门的解药恐怕不是那么好取的,林兄弟可要想清楚了”。
雪衣唐门威震江湖,唐铺心思悠远,若因林少区区几句话便给了解药,传出去岂非让天下人笑话,堕了世家的傲气。
林少笑道:“原来唐兄是想试手”。
唐铺漠然不语,前行几步,手在腰间轻轻一抹,掌手轻挥,弹出一团灰粉,竟瞬时化成一卷黑气,在五指间缠绕。唐铺走进林少身前,两指夹起一块切好的西瓜,随意一捏,黑气全然不见。唐铺冷笑一声:“请林兄弟赏个薄面,吃片西瓜解解渴”。
“僵尸粉”林少一脸惊奇:“此毒虽沾身无虞,但若吃了下去,恐怕一头大象也得倒地。唐兄身为外系弟子,竟能精通唐门十大粉毒之二的脑蚕粉和僵尸粉,与旁系的唐青花可谓一时瑜亮”。
唐铺诚恳道:“林兄弟,我看你年少有为,见识广博,人也幽默风趣,在下可是十分欣赏你的。因此再提醒一句:僵尸粉连我也未有解药。林兄弟何必为了他人以身犯险”。
林少微微一笑:“多谢唐兄提醒”。便不再言语,盯着唐铺手中西瓜凝思片刻,突然远远一指汉土和汉木喝道:“我要发功催毒了,你们俩别站在下风口,要是误伤了我可不负责任”。
汉土和汉木吓了一跳,赶忙背着锦衣少年往旁边退了几步,直退到瓜堆旁。林少发出一声怪啸,就像被踩了尾巴的土狗,又似咆哮的野驴。唐铺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发功阵势,顿觉一阵心惊肉跳。
林少长啸完,喘着气一指岳荦:“我想了想,刚吃太撑,这瓜还是请我们总捕头吃吧”。
唐铺气地差点瓜都没拿稳,就想直接丢林少脸上。郭芒忍不住骂道:“你他妈除了一张破嘴,还会点什么?”。
林少尴尬搓搓手:“行走江湖,讲究说学逗唱。术业有专攻,五爷,交给你了”。
“废物”岳荦摇摇头,玉手一扬,服袖在唐铺面前挥舞而过,唐铺正在盯着林少置气,不自觉往旁边一闪,却觉指间一松,西瓜已然夹在了岳荦手中。
岳荦夹着西瓜,也未见任何动作,直接递向了郭芒:“听江山说你最爱吃西瓜,喏,送你了”。
“我靠,什么情况?”绕了半天绕到自己身上,郭芒脸上肌肉一阵抽搐。
林少嘻嘻一笑:“僵尸粉僵尸粉,僵尸是吃脑子的,你没脑子。所以,这毒对你无效,你来最合适”。
郭芒苦着脸接过西瓜,侧身对江山道:“这些货没一个靠谱,收尸的事交给你了。对了,我屋子床头下还有一百多文钱,院子里还有一捆柴几个做好的马扎,被子刚洗了晒在树底下...”。
郭芒一边交代后事一边啃着西瓜,一小口一小口的啃,感觉就如同拿了一根小勺子在烩一大坨新鲜出炉的大便,恨不得咬咬牙一口吞下去,又迟迟下不了那决心。
啃完西瓜的郭芒万念俱灰,瘫坐在那等死。半晌,江山小心翼翼俯过去打开郭芒的眼睑,郭芒大白眼一翻而过,起身一把推开江山:“妈的,吓死老子了”。
林少指着郭芒笑道:“唐兄,你看,没脑子也是有优势的”。
唐铺怎会看不出郭芒压根没有中毒,心中惊怒不已,不知究竟是这女捕头的手段高明,挥袖之间便解了毒性,还是郭芒本身无畏僵尸粉之毒,但无论哪一种,都足够骇人听闻;无论哪一种,自己都绝对惹不起。
唐铺点点头,恭声道:“几位兄弟好手段,在下长了见识”,从怀中掏出两颗丹药,蹲下身塞入薛二口中。起身拱拱手:“此间事了,就此告辞”。
林少托着腮望天,轻轻说了声:“喂,我给你创造了这么好的条件,还不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