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奸,是神州大地上最能让人兴奋的事件之一,在汉唐国更是有着悠久的历史传统。
想当年,强如西门大官人,被矮小的武大“大踏步直抢入茶坊里来”的气势所震慑,一时间竟“钻入床下躲了”,堪称青铜压王者的典范。然而,故事最精彩的地方并不在当事人,而是伟大的、无处不在的围观群众——“街坊小伙一齐进去,掇开房门,先把裤子挝在手里,都一条绳子拴出来,轰动了一条街巷”。
迎风撒狗血处,比什么他娘的四大名著都要精彩远甚。
林少在帝都时也曾听百佳讲坛的易先生讲过一段高论:“捉奸本身就是一台戏。环境是神秘的,人物是真实的,情节是紧张的,动作是惊险的,悬念是强烈的,高潮则是令人兴奋的。既是真人上场,又不用花钱买票,正可谓不看白不看,还可以打着正义道德的旗号,岂有不看之理?”。
正可谓捉奸有捉奸的快感,围观捉奸更是乐趣无穷。
眼下,兴奋的郭芒正扒在墙上,耳朵紧紧贴着墙壁,像壁虎一样,整个人差点都陷进了墙内抠不出来。他在进行着一场光荣的事业,而他的人生也会因此而圆满。
捉奸的郭芒嘴角露出了奸笑。接下来,就是见证,呃,听证奇迹的时刻。
——“吱呀”一声,门开了,“你不休憩一会吗?”岳荦的声音。
“药在熬着,正好有点事,睡不着,找你商量下”江山的声音。
“嗞啦”,移椅子的动静,两人好像坐了下来。每一个寻常的声音此时都透着莫可名状的神秘感,牵动着郭芒的神经。
“什么事,说吧”
“呃...”江山有点支支吾吾。郭芒内心开始发笑:这种事,谁先开口谁流氓。当然,谁是真流氓,那得最后才能见分晓。
“其实,就是...就是先前应孝添的事,我想...嗯,那个...”
郭芒暗赞了一句:好套路啊,从采花大盗聊起,聊聊案情,然后聊聊具体的作案手法,聊聊作案工具,然后...此处略去八百字。
“你又要多管闲事!”岳荦突然拍了桌子,打断了江山,声音提高了几分:“还没吸取教训吗?被打闷棍打上瘾了怎么着?”。
“不是,不是,别生气,我这不跟你商量着嘛”江山陪着笑,郭芒隔着墙都能脑补他此刻一脸低三下四猥琐的样子。
“商量个屁”岳荦声音愤怒:“我跟你说书呆子,这事和以前那几件冤案不一样,前几事都在古城内,也算不得什么大案情,你帮人翻了案另一方报复你也就打个闷棍丢个砖头,你脑袋瓜子不怕砸坏我也由着你。今日这事一样吗?第一:这是天水城的案子,我们没有权利管;第二,就算有办法管了,中间这么多方势力纠缠,你能光凭卷宗就能把线索找出来?;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你一旦翻了案子,让背后势力查出来,你早晚会被报复的”。
“早晚被报复,呵呵,那我以后就中午出门呗”江山竟然抖了个机灵,显然想平息下岳荦的情绪。
“你给严肃点!”岳荦一声怒叱,语调显得有些尖锐。
两人同时默然,室内一时无声。
半晌,江山叹了一口气,开口道:“要不这样,先想办法把卷宗调过来,我看看,要是情况实在太过复杂,我们就不管了。其实吧,我觉得也未必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也许就是一普通的冤案呢”。
岳荦冷冷道:“这么多年来,我手上有多少案子是你在背后出谋划策破的,你的手段我又不是没见识过。为了破案,只要在不触犯刑律情况下,你什么花招都使得出来,呵,跟你一脸呆样倒是截然不同。所以,书呆子,我警告你。少拿那些先斩后奏的招数忽悠我,我也不是第一次上当了”。
江山又顿了片刻,才缓缓道:“好,既然你提到了报复,那我问你: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吗?”。
岳荦没有说话。
江山自顾自轻笑了下,仿佛陷入了回忆:“那一天,夜很黑,风很大,雪很厚,我被打地很惨。那是我平生第一次为人翻案,蓝大人很信任我,衙门口大大小小的事都给了我过问的权利,我发现了一件金店遭窃的卷宗上漏洞百出,便汇报了蓝大人,替被抓的伙计伸了冤,逮住了真正的偷窃犯,原是几个游手好闲找刺激的公子哥儿们,也是生香学院‘王谢堂’的学子。那晚我回家的路上,心神很不安,觉得自己亲手毁了几个学子的前程。走路愣神的当口,突然间冒出来十几个人,不由分说就冲我一顿拳打脚踢,说来也好笑,我被打的地方竟然在六尺巷,就在那‘礼让碑’下。我被打地快半死的时候,迷迷糊糊中便看到了你。大冬天,雪夜,你穿着一件单薄的破衣,好似风尘仆仆刚到古城。你冲过来,一脚踹飞了三个,一拳打趴了两人,一掌拍落了几颗牙齿。那一刻,我觉得雪花在飞,你也在飞。躺在地上,那雪居然一点也不冷,好似还在燃烧,烧地我的心都一片温暖”。
岳荦长叹一声,道:“我记得,那晚,我扶起你的时候,你竟然在笑,那时的你,不会医术,更买不起金疮药,我只有拿雪把你脸上、身上的伤口擦了一遍,你勉强站起来,还非要对我施礼。我便骂你书呆子,你也不生气。大雪纷飞中,我搀着你歪歪斜斜的回了家。当你知我漂泊江湖,初来古城,也别无他处可去时,便收留了我,我住里屋,你住现在外面那小店的屋。呵,小破屋被你捣持的倒挺暖和。你在家足足养了半个月的伤,蓝大人对你真够重视,屈尊来探望你,不过,他居然以为我是...”。
说到这,岳荦“扑哧”一乐,江山也略略尴尬一笑。
郭芒整个人粘在墙上,自言自语道:“我靠,认识当晚就同居,书呆子牛逼大发了,是吧,林少”,又低喊了两声“林少”,发现没有回应,索性也不理会,继续专心致志他的抓奸生涯。
岳荦语调深沉,又道:“你顺势向蓝大人推荐了我入衙门当一名普通衙役,蓝大人亦是对你言听计从。往后的五六年间,你自己不断研习,也教会了我《汉唐律》、《九章律》、《刑统》、《汉唐大诰》等复杂的法典,告诉我哪些地方有漏洞、有相悖,哪些地方是可以利用来破案而不触犯红线。更一个案子一个案子的带我从头梳理学习,教会我如何看卷宗,教会我什么时候隐忍不动,什么时候雷霆一击,教会我如何布局、观人、辩物、推理、收网...后来,西山一战,只是个契机,如果你没有教会我那么多东西,捕头的位置我是坐不稳、也没人会服气的。再后来,郭芒出了事,你东奔西走,昼夜不眠,找寻线索,却不让我插手其中,反而把我支出事外,只让我去核实‘天赦令’之事,最终郭芒折罪而赦,你却辞而归隐书斋。这事我一直不解,但不想多问。后来的后来,我女捕头的名声越来越响,而往日那个蓝大人眼中的‘天才幕僚’却隐没在古城的一角,渐渐被人遗忘,就像那晚飘落的雪花,没人再记起它曾让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岳荦语调突然变得柔和,没有了平日的硬朗,幽幽道:“十年了啊,我和你相识十年了,那些往事,如在眼前”。
江山喟叹一声:“是啊,十年了!十年之前,我是那个替人翻案却被打闷棍的书呆子,你是那个打抱不平一身热血燃冷雪的女侠。人世如潮,十年饮冰。十年之后,你我还是当初那场风雪中歪歪倒倒却意气风发的少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