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朝回头看了张丙辰一眼,只是轻轻看了一眼,张丙辰便低下头去,那双看人的鼻孔盯着自己的双脚。郭芒嚼着辣条说了句:“这世上狮子真多,尤其是双面狮子”,岳荦闻言哈哈大笑。
郭芒的话语一贯随心所欲,岳荦的笑声一向肆无忌惮。
郭芒的话也许张丙辰几人听不太懂,但岳荦的笑声却听了个明白。
——还是那句话:笑声虽然不会骂人,但有时候比骂人的话更难听。
景甲寅注视着岳荦,冷冷道:“你笑什么笑?”。
岳荦颦眉反问了一句:“你看什么看?”。
女人和女人的战争总是在不经意间暗流涌动,尤其是两个好看又自负的女人之间。
林少却有点想笑,原来“你瞅啥”并不是男人的专利。
江山焦急地在拉了拉岳荦的衣角,岳荦侧身瞧瞧江山,见江山满脸的坐不安席,闷哼一声,便不再说话。
张丙辰猛抬起头,面无表情道:“狮子总比土狗好”。
郭芒嘻嘻一笑:“你听错了,不是狮子,是虱子,也就是跳蚤,随时附在主人身上,一捏就死的那种”。
这句话太狠,一出口,所有人脸色都变了,连常辛卯憨实的神态中也多了几分不自然。
郭芒却无所谓——朋友说我土狗没关系,你他妈算老几?
张丙辰深吸了一口气,冲着季朝作了一揖,恳请道:“公子,请让属下讨教讨教...”。
季朝叹了一口气,打断了他:“丙辰,你回去以后是应该多找夫子讨教讨教,知书亦须知礼,知上亦须知下,知进亦须知退。还有甲寅,你也是”。
张丙辰和景甲寅连忙躬身道:“是,公子”。
季朝语气很温和,甚至有点柔婉,声调也未有责备的尖锐,更无警醒的森肃,但却有一股孤行己见的气度。连一旁的郭芒和岳荦都被这种慑人的气度所染扰,一时皆未再出言相讽。
季朝一句话既圆了场,又平息了双方蠢蠢欲动的战火。遂微微一笑,对林少道:“你的这几位朋友我倒认识一位”,说罢,冲岳荦一拱手:“岳捕头,久仰了”。
岳荦见季朝襟怀洒落,言辞之间柔静之情与江山有几分相似,心下倒有好感,放下之前芥蒂,起身也回了一礼道:“季公子贵为帝都高客,竟然认得在下,实让人意外”。
季朝侃侃道:“汉唐国女子官员一共一百七十八人,其中公门之内有七十一位,但身着鹤云服的女捕头仅三人,华夏州独此一家,便是古城的岳荦岳捕头了。唐突而猜,恕在下冒昧”。
林少在旁嘿嘿一笑:“老季,你对女子官员的情况十分熟悉嘛”。
季朝缓缓道:“那倒不是,主要这位岳捕头实在让人映像深刻:连续三年在汉唐国上千大小衙门中破案率排进前二十,吏部考功司曾六次嘉奖,后又下过两次调令,竟均被以个人原因拒绝,不仅成绩璀璨,而且个性十足啊”。
岳荦暗忖道:“此人究竟是谁?从帝都远道而来,仅凭一身鹤云服就道破了自己的身份,对朝中之事又了若指掌,莫不是吏部的官员?看他出行的架势,却格格不入,实乃奇怪”。
林少又指着众人一一道:“喏,这几位都是我最近结识的朋友,小郭,地方黑社会组织接班人,土豪;老郭,砍柴的,穷鬼;江山,书呆子,也是穷鬼”。
季朝含笑依次点头,算是打招呼。郭芒和郭幻城对季朝并无恶感,也点头致意,唯独江山颇有点忐忑不安的意思,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思索再三,行了一个学子礼。
季朝正欲再寒暄几句,突听身旁传来一个不咸不淡的声音:“季公子,时候不早了,请你入席吧”,几人顺着声音看去,正是坐在中间一桌主位的简服青年——横眉府方府主大弟子,“一案齐眉,剑画风陵”齐画一。
季朝不置可否一笑,冲林少点点头,径直走到中间与齐画一相邻的主桌,拂衣坐下,常辛卯三人呈品字型站在一旁,季朝压压手,三人方才入座。
郭幻砸砸嘴,问林少道:“你这朋友什么来头?出门随身跟着三位牛逼的高手”。
林少淡淡道:“我不是他朋友,他这种人,没有朋友”。
“他这种人?”岳荦眼带疑惑:“我觉得他还行啊,性格蛮柔的,和书呆子颇有点相似”。
江山吓地差点一把捂着岳荦的嘴,急道:“别胡说,完全不一样。我的这种‘柔’,是天生的性子;衙门口老浮头性子也柔,他的那种‘柔’长期过着闲散生活所养成的;季公子则决然不同,他的‘柔’是一种‘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的包容,是一种‘上善之人,如水之性’的风范,是一种‘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的气象,是一种‘至哉坤元,乃顺承天’的正德...”。
说到此处,江山突然住了嘴,似不敢再说下去,岳荦奇怪道:“你这么激动干嘛?咦,怎么满脸大汗,不是风寒加重了吧?”。
“没有,没有,这里有点热而已”江山支支吾吾道。
林少歪着脑袋看看江山,笑道:“你猜出他是谁了?”。
江山咽了口吐沫,苦笑道:“‘季朝’两个字就很值得玩味了,尤其‘季’字,加上他这种骨相和风表,世间能有几人?只是你怎会认识他,我都想问问,你究竟是谁了?”。
林少摸摸鼻子:“我是你朋友,林少”。
江山一声叹息:“也是,这便足够了”。
郭芒和岳荦迷迷愣愣看着这两人打了一番哑谜,皆是无语。
忽闻鸣鼓之声,响彻大堂,又听编钟之音,清脆明亮。钟鼓齐鸣,众人皆搁下私语,场中顿时静了下来。
百目注视当中,花娘笑盈盈地踏上鸾台,扬声道:“青雀舫恭迎各位贵客,花魁大会是时开始”,言辞简单明了,丝毫不拖沓。
数十盏彩灯突然在同时亮起,映地青雀舫明若白昼。二楼楼台之上,飘下漫天的花瓣,落如雪洒,奇香扑鼻,众人欢声喝彩。
青雀舫依舫型而造,整个内堂如在船舱之中,上方顶盖亦制成甲板无二的样式。此刻,那形似甲板的屋顶猛然裂开一道方正的口子,十余道窈窕的身影从裂口中缓缓降落下来。
伴着飘洒的花瓣,十位亮眼夺目的女姬身缠着一道道彩带从天而降,适一落地,那缠在身后的彩带复被抛入空中,五颜六色,如龙飞凤舞,煞是好看。整个环节设计之精巧,令人叹为观之。底下更是喝彩声不绝于耳。
十位女姬鱼贯而下,手中各执乐器,一抱琴,一操瑟,一把笛,一举笙,一握萧,一拥筝,一引琵琶,一执箜篌,一持羯鼓,一携拍板,皆玉肌花貌,丽态娇音,金珂玉佩,转动珊然。
分立鸾台之上,微屈膝抱福,冲台下一施礼,乐器声便风风韵韵盈耳传来,琴声悠扬,瑟声凄清,笛声嘹亮,笙声縹緲,萧声玲琅...
林少闭目而品,原是合曲而奏,先是一段《春江花月夜》,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那相思之调刚落,凄切之意未起,曲调一转,接上一段《酒狂》,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只闻豪情,不见萧索之处,曲调再转,转入《阳光三叠》,醉笑陪君三千场,不诉离殇...
这种截曲合奏的方式虽然难登大雅之堂,但与眼下的风月之情甚为契合,也算创意十足,更何况是一群美女合奏,哪怕是敲个叫花子要饭的《莲花落》,那也是一道抢眼的风景。
满堂之客屏气凝神,不敢少动。只待最后一段《百鸟朝凤》愈转愈清,其调愈逸,乐声渐散。曲毕,众客掌声雷动,啧啧连声,至于有浮夸之辈拍案怪叫、啸以口哨者亦不在少数。
十位花案女姬分立鸾台,各有风情,或含笑挥手,活泼自如;或姿容妙曼,妍若无骨;或秋波流慧,弱态生姿;或神色清淡,冷峭寡言;或风鬟雾鬓,妙丽天然...腰间锦带绣了各自的花名,分别曰:朝云、素姝、痴珠、秋霁、幂幂、柳溪、怜画、洛儿、小戎、荀侍,真如百种花类,各有姿态,各有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