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题过后,齐画一、乌力滔各拿一局,季朝、郭幻城各胜两场,花谦古、秦道夫一分未取。顶点
花谦古基本放弃角逐,反正后三名一样,也懒得再去费那个劲。秦道夫面子上却挂不住了,因为争票以文斗为主,最被看好的便是秦道夫和齐画一,一个儒名在外,一个见识广博。当下捋胳膊挽袖子,准备哪怕拼着老命,也不能丢了老脸。
争票的气氛渐入胶着,场中比先前安静了许多。唯有郭幻城那桌的角落发出一阵若有若无的啜泣声,乌力滔胆战心惊偷眼去看,顿时心生怜悯,想起了那段小皮鞭挥在身上的蹉跎岁月,庆幸当时拼命护住了脸,英俊的相貌才得以保存。眼前这厮,显然就惨多了。
有人撤走了两幅画,花娘重新上台,宣布道:“第七题,乃是小戎姑娘所出,名为‘斗茶’”。
汉唐国斗茶的方式分两种:一种是斗茶者各取器具,及所藏好茶,轮流烹煮,由众人品评高下;一种是由一人煮茶,分给斗茶者饮之,辨出茶的种类。
前者盛行于文人士大夫之间,后者在民间流传甚广,仅次于蹴鞠。
花娘接着道:“此次斗茶游戏,由小戎姑娘亲手烹煮,分由各位评花才子,以辨茶品。小戎儿,上来吧”。小戎姑娘从台后低头缓缓走上鸾台,羞涩地向众人施礼。
其实,单论容貌,小戎在十位女姬中,可排第一,进入三鼎的呼声也极高。只是身上的小家碧玉气息过于浓郁,连笑起来都十分腼腆,显得不够大气。
男人永远这样,小家碧玉的嫌不够大气,大家闺秀的嫌不够委婉。归根结底,还是镜子照地太少了,或者,撒尿的时候没有低过头。
众宾客回以热烈的掌声,江山也是兴致大起。当然,并非因为小戎姑娘,而是茶。
江山不好酒色,衣可穿、食可饱、住可眠便行,唯有对茶的痴爱丝毫不在书卷之下,伏案倦时,一饮涤昏寐,再饮唇舌香,三饮神自清,秋看毕卓瓮间夜,笑向陶潜篱下时。月微明时,花影及半窗,守着一壶茶,青灯古卷,默默走过孤寂和平凡。
有了酒,有了诗篇,才有了汉唐风流。
有了茶,有了明月,才有了一怀初心。
以茶水洗心,心如明镜。
鸾台上,几个丫鬟将茶桌、冲罐、盖瓯、杯盏、羽扇、火炉、水钵等茶具依次摆好,锡罐琳琅,贮有茶叶、茶饼十余种,满满围了一茶桌。
两名丫鬟辅以左右,小戎当中而坐,起玉手,手指极其纤长,当得美人之姿而无暇也。恃取茶具,注汤击沸。丫鬟揭开三口锡罐,取茶叶两品、茶粉一品。小戎以温水泡茶叶,沸水煮茶粉,三茶同沏,竟游刃有余,速如风雨。
众宾客目不暇接,欢忭鼓舞,杂以口哨声,以示赞绝。
少顷,茶汤浮盏,灯下视茶色,如疏星淡月,而香气逼人。有丫鬟上前,三品茶皆分小盏,敬与六位评花才子,又取纸笔搁至于桌间。
三盏茶汤奉上桌子,茶香扑鼻,江山顿时心如爪挠,恨不得端起一杯就饮。
岳荦道:“书呆子,你平日不是爱喝茶吗,你来试试”。
江山摇摇头,愧然道:“我虽是痴爱,眼界却有限。汉唐国茶品不下千种,我平日喝地多是粗茶,而且不超过二三十种,如何辨得?”。
郭芒哈哈一笑:“我只爱喝酒”。
郭幻城道:“我只爱喝白开水”。
酒是男人的刀,酒入口,刀出鞘,便可挥出一曲笑傲。
茶是男人的笔,茶在心,笔粘手,欲来画下满天星斗。
至于喝白开水的男人么,大多不是直男,因为只有女人才常喝白开水,尤其在每个月的某几天。
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抓起一杯。郭芒吓了一跳,再一看,正是刚刚擦干眼泪和鼻血的林少。林少青着眼眶,拿起一杯放到眼前,瞧了瞧,嗅了嗅,面无表情道:“绿中透翠,状如雀舌,香气持久,是天尊贡芽”。
又拿起一杯,这次品了一口,道:“茶汤黄绿明亮,兰花香,味甘而滋。是名满天下的日铸雪芽”。
江山两眼放光:“这就是日铸雪芽?”,竟抢过林少手中杯盏,茗了一口,整个人飘然若仙。
岳荦嫌恶道:“喂,书呆子,他喝过了你也喝?你知道他身上有没有病,而且可能还是会传染的那种”。
林少顿时恨不得掐死这野蛮女捕头,但鉴于自己一天被殴斗三次的惨痛经历,一番心理斗争之后,还是忍了,闷哼不语。
江山将杯中茶茗尽,心满意足:“日铸雪芽,果然妙绝天下啊”。
林少冷冷道:“我往日都是拿它漱口的”,这位世家子弟貌似真的怒了,开始无脑地炫富,只是配上他的青眼眶,有说不出的搞笑。
江山摇头不满道:“人性何在?节操何在?”。
林少拿起最后一杯,只看了一眼,便道:“汤色嫩绿明亮,如玉如露,香气清爽,是恩施玉露,远传扶桑国”。
江山一边轻叹,一边挥笔写下三味茶品之名。
邻桌的乌力滔那边颇为吵闹,乌力滔站着身子,不停在催促:“喂,这是什么茶,快说,快说啊”
“唔,乌少爷,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绿茶”
“我他妈眼瞎瞧不出是绿茶啊。你来”
“啊,好茶,好茶,我去上个厕所先”
“妈的,也是废物。你尝尝看”
“乌少爷,茶被他们喝完了...”
“我靠,回去弄死你们”
齐画一、季朝和秦道夫三桌倒是安静,很快也挥笔写下茶品。秦道夫作为梧阳城名流之士,斗茶这种游戏玩得不算少,何况这三种茶都天下名品,自不在话下。花谦古一桌人交投接口一番,意见不甚统一。
钟鸣之声一响,有丫鬟上前收了各桌的纸条。乌力滔左顾右盼,准备剽窃一番,结果作弊技术不娴熟,一个字也没瞅到。
斗茶第一轮,花谦古桌只辩出两种,乌力滔桌一种未辩出,自被淘汰出局。
就在刚刚众评花才子品茶之际,小戎姑娘又满斟出三类茶品,各自奉上。林少手出如风,辨认极快:“香气浓郁高长,似蜜糖香,又蕴涵兰花香。汤色红艳,滋味醇厚,是祁门工夫;白毫隐伏,毫光显露。花香浓郁,鲜爽持久,甘甜。汤色嫩绿微黄,鲜艳美丽,叶底杏黄有光泽,涌溪火青无疑;三绿透三黄,嘿,这个最简单,桃隐州都匀毛尖”。
江山观之仰慕之极,口中啧啧称叹。又向季朝那边瞧去,只见季朝辨识的速度竟不比林少稍慢,也是只观茶色,即能辩出。心中不禁感叹:“眼界决定一切啊”。
第二轮毕,齐画一桌辩错了一味,亦被淘汰。花娘微笑上前道了声“遗憾”,生怕对方不悦,横眉府的面子还是相当大的,在哪都是关注的焦点。齐画一从容道:“见识了小戎姑娘高超的技法,又品了几味香茗,岂有遗憾之说”,风度不减,甚有涵养。
第三轮时,茶种转向偏僻,林少略有犹豫,或嗅或品。秦道夫开始皱眉,一桌门生商议不绝。唯独季朝速度不减,品一口即挥毫写下,没有丝毫踌躇。
结果,秦道夫将“汉水银梭”辩成了“紫阳毛尖”,这两者都是汤色清亮,滋味鲜爽回甘,极易混淆。秦道夫气地当场砸了笔,弄地花娘也微微尴尬,只得和声相劝。
林少虽稍慢,却辩地分毫不差。此一来,竟又成了双雄角逐。郭幻城这一桌今晚倍受瞩目,大方光彩。本来郭家只是天水城排名第三的家族势力。且不说无法与横眉府这样的巨头相比,也远不如梦家。若非占了地主之谊,正好又轮到郭家,郭幻城绝无资格成为评花才子之一。
而争票之戏,让众人对郭家的底蕴齐齐刮目相看。
要看一个人的实力,看他的朋友。要看一个人的境界,看他的敌人
郭幻城面上一片平静,其实心中早乐开花了,对于他来说,结果已然不重要。郭家今日已为天水城赚足了面子,这个狗屎缘,绝对比金子还值钱。
其实他并不知道,今晚最值钱的既非金子,也不是狗屎缘,而是他为季朝说的一句话。等他明白时,已是多年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