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唐栎还是那个喜欢穿白色一套衣服、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七皇子,他在十五岁时因大病不死被陛下封了王,赐地康健。
一个月后,当今太子唐植暴毙,更多隐藏在深宫里的秘密无从知晓,哪怕是一直与太子亲密无间的唐栎,也打听不到任何消息,这似乎是陛下有意所为。
唐栎特别不喜欢穿白色的衣服,因为一个月后,他穿着丧服目送太子的灵柩入了腾云林,与他一同止步于林前的女人们都哭天喊地,男人们低头不语。
一百人的丧服队伍抬着暗沉的棺木在森林两百步之外出发,除了进入茂密树林的一百人以外,其他人都只能站在原地观望,直到看着一百人的送棺队伍消失不见。
此时此刻,恐怕只有唐栎的内心是强压着愤怒和不解,而身在不远处的三皇子——也就是近桐王唐桐则发自内心地欢喜,因为太子暴毙,二皇子身在塞外与敌人作战,接下来就没有别人可以跟他再争夺太子之位。
而唐栎并没有留意到唐桐的表情,他更在意太子的死因,却被陛下下令不准再提这件事,唐栎多次吃了闭门羹,于是今晚,他决定要到太子身前所住的东苑看一看。
太子暴毙后,东苑被三重守卫看管,唐栎记得太子曾在东苑栽植了一株特别珍贵的花,当时自己并不在意,只知道那是太子特别钟爱的花朵,如今多日过去,恐怕未曾被照料妥当,唐栎决定在搜寻蛛丝马迹的同时,也要把那一株花朵带出来。
日渐黄昏,唐栎假装经过东苑,还未能靠近几步,唐栎便看见东储房附近有几列横队的士兵把守,门口关得严密无缝,想必这些士兵也只能守在外面。唐栎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那边的值守将士走了过来,恭礼道:“参见康健王,圣上有旨,除了圣上和值班守卫,任何人不得靠近东储房一丈之近。”
夜幕深深,三重守卫穿黑甲镇守,却依旧被功夫拙劣的唐栎轻松翻了三堵墙,他看见房间的门和窗户都被贴上了封条,要进去恐怕得在第二天就露出马脚,唐栎不敢轻动,于是先绕到了后院,寻找那一株珍贵的花朵,却见后院的植物全被清空,只留下装了泥土的盆子。
唐栎绝不想到今晚会空手而归,这边思想犹豫了一会儿,竟不留意躲藏身影,被巡逻的士兵发现了。
唐栎呼一下跳上了墙,连翻两个跟斗直接逃跑,被中层和外层的士兵都发现了,他只能加快速度,一下子溜进了自己的院子里,把夜行衣换下塞进了床底,恰外面士兵脚步急促,不两下便拍门请示。
唐栎装作不知情开了门,从侍卫的口中得知有刺客入侵时,脸色一变反倒过来斥责侍卫们脱离了岗位,将要问声怪罪,只等侍卫长跪下来请罪,唐栎才叫退了众人。
第二天,唐栎跑去问了当时准备太子入棺的奴仆施坊,要来了陪葬物的清单,然而并未发现有紫色花的存在,又亲自问过,施坊答道:“仆下早有耳闻,但是陛下当时并未提及院子的花草等物,我们这些奴仆不便多事。”
事情又牵扯到了皇帝身上,唐栎决定再次到御书房请安。箱忠是皇帝身边的奴仆,但他并没有在御书房内磨墨请纸,似乎是被吩咐在门外挡人。
唐栎早料到箱忠会用昨天的话送走自己,于是从袖里拿出一封无名信,递给箱忠,说:“这里有一封太子在半年前交给我的信,并且吩咐过我不许打开,只有陛下拒见自己的儿子时,把这封信交给陛下,一切也就明了了。”
箱忠半信半疑,但想谁也不敢欺君,于是收了下来,唐栎也便主动离开。其实那无名信并没有任何内容,只不过是在信封内塞了一张白纸,唐栎知道自己不可能模仿太子的字迹写任何东西,索性什么都不写,到时候推脱不知,欺君与否也无人能断。
果不其然,不过半个时辰,唐栎便被皇上传召到御书房。
“今早你告诉箱忠,这是太子半年前给你的信?”皇帝对此已经怀疑十分。
“回父皇,大约是在八个月前。”唐栎早想好了一套说词,把说词在脑海里来回转动好几遍,就像真发生过的事情。
“可朕打开看了,那只有一张白纸,你如何解释?”皇帝的语气似乎有点动怒。
唐栎趴在地上,磕头不起:“儿臣未曾打开信封,不知信件内容,罪该万死,请父皇赐罪。”唐栎先早说了自己没看过信件,自然是无法证明自己欺君。
皇帝也不知道该问什么好,摆手就说:“行了,退下吧。”
“儿臣还有一事要说。”唐栎捉紧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可皇帝似乎不想给这父子情面,眼睛都不看一下唐栎,翻开奏折道:“朕明天早朝,有事情明天再说吧。”
皇帝说到如此,谁又能再进言三分?明天虽然可见,但已经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哪是问及太子事情的场合,嘴里掖藏的话就差一点机会便能说出。
“送康亲王!”箱忠在外面似乎与皇帝有着十分的默契,唐栎只好忍住离开。
次日的早朝,朝廷上的气氛被渲染得十分冰冷,百官所上奏的事情都是民间琐事,平常无奇,然而皇帝却处理得相当仔细,似乎谁都知道,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陛下的丧子之痛是不能沾水的新伤。
唐栎看看两边的兄弟,见他们全都不说话,竟然在认真写下民间事务的处理笔录,这可让他忍无可忍了。
“陛下,儿臣有一事要报。”唐栎很不识时务地站了出来。
所有人都给他投注了各种各样的目光,尤其是那些趾高气昂的大官以及那几个皇子兄弟,论谁都能看见唐桐嘴角耻笑,他正希望看着唐栎会在大殿之上忍不住说话。
皇帝表情才稍微出现不满,但还是允许唐栎奏报。
“太子殿下因何而死?”这非但不是奏报,反而是质问,语气上缺了尊卑,唐栎祸从口出,要是此刻皇帝赐他死罪,也是无可厚非。
皇帝并没有第一时间怪罪下来,而是抓住了唐栎言语中的毛病:“康亲王要奏报何事?”唐栎直言:“昨晚有卫兵追捕刺客,居然追到我住的地方了,而太子殿下入灵不久,事情前后蹊跷,儿臣认为当中必有关联。”
“当中并无关联。”皇帝毫不犹豫地敷衍了唐栎的奏报,“朕感觉不太舒服,退朝。”箱忠高亮退朝之声,文武百官只得跪下恭送。
皇帝离开,百官纷纷离去,唯有唐桐斜眼对唐栎笑了笑,大摇大摆便走了。其他皇子似乎没有像唐栎一样体会到丧兄之痛,身为哥哥弟弟的他们却是对唐栎进行蔑视:“看来七弟是想要通过别的办法吸引父皇的注意力呀,只不过方法有点缺脑筋了。”
“那不一定,也许七弟还有其他害人不浅的‘妙招’呢!”另一位皇兄又是这么说话。只留下唐栎一人站在原地,只待皇兄们一声不吭地离开,他才缓缓移步。
退朝之后,唐栎罕见第一时间先到了别院,那里住着他十五岁被配上的娘子——句侍,如今第三年,女儿菀如也两岁半了,唐栎却因觉得自己太早娶妻而对母女俩避而不见,三年之间的碰会真如牛郎织女。
句侍临时才知唐栎要留下来用膳,便马上吩咐奴仆重新做菜,过了一会儿,她觉得放不下心,于是打算亲自到膳房帮忙,只是唐栎开口让她留下,她才安安静静地坐在圆桌的另一边。
菀如懵懂不知,左看右看自己的爹娘,霎时半会都听不到两人说上一句话,而爹爹的神情奇怪,菀如便多看了两眼。
句侍发现后慌忙叫住女儿,生怕唐栎不满怪罪。唐栎忽然笑了笑,亲切地坐到菀如旁边,右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不住想起上一次触碰女儿的时候。
句侍似乎有些莫名地感动,止不住便哭了起来,唐栎少有的耐心安慰着句侍:“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就这样,唐栎在别院陪着自己的夫人和孩子度过了那一天剩下的时光,直到月黑夜半。
句侍让女仆哄菀如睡觉,自己站在了唐栎旁边,一声不响地等待着。唐栎见了,知道句侍是什么用意,但自己心里别无他想,于是先开口道:“我今晚就不在这里度夜了,你还是陪菀如吧。”
句侍的眼中似乎有些失望,但她还是温柔地应诺遵命。忽然,唐栎才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眼前这位结发妻子,想要抱她,却又觉得不太妥,最后还是没有这么做,离开座位后即将离去。
句侍偷偷抬头看着自己夫君的背影,唐栎的转身让她慌乱了起来。
“明天你们就来正院陪陪我吧。夫人。”唐栎还是下了决心挤出那两个字。
这一夜,句侍兴奋得难以入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