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脱胎于周代的“太学”,又历经春秋战国时期各国的“学宫”,历经上千年,方有了如今的格局。
在代高祖刘志之前,这世上是本没有“开科取士”的,官员全靠朝官子弟“蒙荫”入仕,亦或者各地“举孝廉”、“举贤达”,因为上位者代代为官,很容易就形成了门阀,致使寒门和仕族泾渭分明,朝政也被门阀所垄断,皇帝很容易变成傀儡。
刘家原本也是门阀出身,自然知道门阀之祸,不可不除,加之高祖用人唯才,知道寒门有许多人才无论是智慧还是能力远胜于常人,只是没有学习的机会,便顶住了重重压力,订立了“开科取士”的创举,使得平民通过自己的能力来改变命运和阶级的途径。
在开科取士之前,国子监便不是什么受欢迎的地方,甚至时兴时废。因为高门大族完全可以靠着父母或门第的关系蒙荫入仕,根本无需考试,也就不需要如寒门一般刻苦读书,学习百艺来谋取出身。
而寒门因为上升无路,即使读书也只能屈为吏胥,很难做官,更进不了国子监读书,普通百姓对读书的*和热情就没有那么高涨,国子监沦为了闲散士族和纨绔子弟们混日子的地方。
但高祖开科取士之后,大大的刺激了各地百姓对读书的追求,进而为了适应科举的需要,地方上的官学、书院、私塾不断发展,原本无以为生的寒门文人也可以通过科举或者授徒来改变自己的生活,加上国子监中每年都有相当大的名额无须经过考试直接进入官僚系统,国子监才真正兴旺发达起来。
高祖开科取士,自然受到了门阀阶级大力的阻挠,事实上,从高祖开始,历经五朝到了刘未当政的时候,科举依旧不能形成常例,而且往往每科只能取几十甚至十几人,极少加开恩科,根本缓解不了朝廷对官员数量和质量的需求。所以除了开科之外,从国子监选取才德出众之士、地方推举“贤良”等等,就成了取士的不同手段,相辅相成。
国子监作为制定天下学子读书的标准规范,以及官学的最高管理机构,自然受到了高祖的重视。当年为了表示对国子监的重视,第一届的国子监太学生自然是人才济济,其中有宰相的子侄,朝中百官的子弟,寒门庶子,甚至还有宗亲后族,可谓是海纳百川。
当年的“太学生”,被民间俗称为“潜相”,意欲入了国子监,能一步步升为太学生,就等于已经踏入了朝廷的大门,“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生活引起人们的遐想,更加对读书趋之若鹜。
由于代国的国子监创立之初太学生出身不同,自然摩擦也不少,各种欺凌和不公之事时有发生,高祖为了让学子们不要过早学会倾轧和结党营私之道,也是为了兼听则明,便给了太学生们一项特权,那便是“叩宫门”。
国子监的太学生之首叫做“掌议”,掌议有直入内城的权利,太学生们如有对国家律法和皇帝施政的不满,或是有极大的委屈,可以联名上奏,由掌议“叩宫门”向内官递交奏疏,对天子直抒己见,任何被“叩宫门”的皇帝不得推脱敷衍太学生的请求,必须立刻做出批复。
一开始高祖的想法当然是好的,但是“叩宫门”一下子变成一种特权和时髦的事情之后,高祖就得自食其果,不停的接受各种异想天开或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来“叩宫门”的学子们。
到了最后,在百官的幸灾乐祸下,高祖只好又加设了一条——不到奸臣乱政、皇帝昏聩、朝纲不振的情况,太学生们不得无故“叩宫门”,如非情况危急擅叩宫门者,从此不得入仕。
因为有了“不得入仕”作为皇帝约束的手段,太学生们对“叩宫门”才没有那么热衷,也谨慎了起来。既然要“叩宫门”,自然是要抒发对朝政和皇帝的不满,但谁也不能肯定“叩宫门”的时候皇帝正好情绪不佳,又或者就是小肚鸡肠,虽然见了学生,也做了批复,但是就是不给你入仕了。
再说,做了批复也不代表就会听你的,说不定就是敷衍,何苦拿自己的仕途去赌?
所以自高祖之后,太学生们很少动用这个特权,不到了实在没办法的时候,没人去叩宫门。每朝的皇帝也往往拿自己担任皇帝期间士族不叩宫门作为治理国家还算平稳的标准,往往以此自得。
上一次太学生们“叩宫门”,还是恵帝给商人们封爵,以表彰他们在平抑物价、救灾修路上的功劳时,引起了士林的震动,叩了宫门。
那一次“叩宫门”的结果,以太学生们大获全胜结束,恵帝从此以后再未对任何商人封过爵位或者授过官职,那一批封爵的四位皇商就成了代国仅有的几位封爵商人。
刘未宠幸贵妃、子嗣不丰,乃是私人的事情,太学生们当然不会以这个来抨击皇帝当政不稳,也没有叩过宫门,即使当年刘甘有断袖之癖,也没让太学生们叩过宫门,概因皇帝的癖好不能够当做治国的弊端。
所以不仅仅是刘未,就连朝中所有的官员都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太学生们居然叩宫门了,一叩叩的还是这么要命的事情。
方家。
“他们为什么会叩宫门,他们怎么敢叩宫门!”方孝庭脸色铁青,双眼中满是血丝,恨声叫道:“不过是一群什么都不懂的毛孩子,绝不会自己做出这种事情来,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父亲,您看,是不是皇帝……”
方孝庭的儿子方顺德不安地开口。
“他若看得起这些太学生,也就没有今日了!”
方孝庭摇了摇头。
“没想到还有人能看出老夫的盘算,竟横插了一手!”
“现在太学生们上议要开恩科,儿子就怕皇帝真的开了恩科,引得其他人不安……”
方顺德并不担心皇帝真的能找到替代这些官员的士子,但不代表其他人不会担心。但凡当官的,没有不爱惜自己的官位的。
“就算开了恩科,也要吏部授官才能放任,有什么好担心的。”方孝庭刚刚准备讥笑,突然笑容一僵。
同样面色僵硬的还有方顺德。
“父亲,您刚刚才求了致仕……”
原以为是大局已定,想要抽身以便更好的控制局面的举动,如今竟成了作茧自缚之举!
“不仅如此!”
方孝庭寒着脸。
礼部管着科举,因为他称病还家,让刘祁错过了进入礼部历练的机会,这一科的恩科,刘祁怕是插不上手了!
这才是最大的损失!
***
所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所说不知道这般太学生身后怂恿之人是谁,有何目的,但这个时候国子监的太学生们甩了百官一记巴掌,给的实在是太有力了!
所谓人要脸树要皮,一旦太学生们叩宫门,很快就成为全天下的话题,尤其是各地的官学和书院,几乎是地方上的喉舌,方党一流原本想要威胁皇帝的罢朝举动,很快就会成为祸国殃民的众矢之的,但凡哪里政不通人不和,大可以把祸水引到这件事上去。
什么?赈灾不力?
不是皇帝不给力,百官们不上班呢!
什么?说好了减免今年的赋税却没见到张榜通知?
不是皇帝不给力,百官们闹罢工呢!
什么?百姓的日子一天比一天不好过了?
不是皇帝昏庸,是官员们不干活,光拿俸禄,不作为呢!
总而言之,皇帝是圣明的,是勤奋的,都是官员不好!
官员不好,百姓没好日子过,怎么办?
换!
读书的老爷们都说了,民贵君轻,皇帝累死累活,也是为了百姓有口饭吃,凭什么你一个当官的比皇帝老爷还过分!
太学生们叩了宫门,没等一个时辰,皇帝身边的总管岱山就请了太学生们之首的秦掌议进去。
这位掌议见到皇帝反应的这么快,也是激动地红光满面,结果他不但得到了皇帝的嘉奖,还带出了皇帝正月初八即开恩科的批复。
这是自恵帝以来,太学生们的又一次大获全胜!
而且这还是最好的机会,吏部尚书报病,其他官员罢朝,皇帝完全有理由把主持开科的人选把持到自己的手中,包括授官的权利,也能顺手给夺回来!
这一届的恩科,将不是方党一流的囊中之物,各地书院的学子们出头有望,岂不是前赴后继?!
于是乎,这一届的太学生们被天下的学子当做英雄一般,即使京中的百姓在路上见到了身着白衣的太学生,也亲切的喊他们“潜相老爷”,送水送食,恨不得感恩戴德才好。
这样的结果,使得太学生叩宫门的第二天,就有近三分之一的官员销假回了早朝。要知道官员休假是吏部批复后才能同意的,这么多官员一起罢朝,自然有吏部推波助澜的结果,只要吏部不同意,你病死了也得上班,否则便是“渎职”。
但销假就不需要吏部同意了,你病好了就能回朝,吏部能管你退,不能管你回,这么多官员回朝了,可见他们心中也不是十分坚定,担心皇帝一时不管不顾,真顺应“民意”,把他们撂在那里了。
这回朝的三分之一官员中,又有大半是礼部和工部的官员。一旦要开恩科,礼部就要负责主持考试之事,所谓“座师”是一种很大的权力,礼部恨不得人人都争做主考官,这个时候在家称病,傻子才干!
即使是方孝庭威逼利诱,也不见得就能强迫的了所有人。
到了第三天,又有一小部分官员回了朝,虽然办事依旧不积极,但还是做出了霸定位子不放手的样子。
刘未几乎是立刻通过回朝的官员数量确定了哪些是方党的死忠,哪些是为了利益而屈从,又有哪些是观望着的投机者。
一道“叩宫门”,就犹如试金石,立刻试出了立场,这也算是意外之喜。
刘未立刻通过回朝的情况,迅速制定了或拉拢、或排挤、或直接杀鸡儆猴的方向,假戏真做的罢免了几位官员的官位,又对最早回朝的礼部官员进行了嘉奖,亲点他们做了主考官,主持这一届的恩科。
此时方孝庭再想力挽狂澜,已经是来不及了。
与此同时,刘凌带着戴良入了兵部,开始跟着雷尚书在兵部中历练,而太医局的李明东也有了一些进展,向皇帝做出了搜集药材的需求。
那一味肉芝实在是无处可寻,李明东将主意打到了天师道道魁太玄真人的身上,笃定道门肯定会有此物。
紫宸殿。
“太玄真人,这方子如何?”
刘未生性多疑,自然不敢随便用药,即使李明东再三保证此药短期服用绝无问题,刘未还是请了精通医理,又无什么利害关系的太玄真人来查验。
不仅如此,那肉芝他确实是从未听说过,真要配药,还得仔细搜寻。
太玄真人一拿到这幅方子,就露出了诧异之色。
“陛下何处得来的这个药方?”
“怎么,这药方有问题?”
刘未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太玄真人连忙否认:“不不不,此‘八物方’乃是天师道不传之秘,原本是得道真人兵解之前用以激发潜能之秘,能聚集天地间的元气以为所用,至少三四个月内,即使沉疴在身,也能如同常人。如传我掌教之位的前任掌教,便是服用了此药之后,安排好了后事,才安然升仙的。”
太玄真人如此一说,刘未就知道了这个药是做什么的,心中稍微松了口气。
“既如此说来,这药用之不祥……”
临死之前才用,也太晦气了些。
“并非如此,此药对身体的负担不大,只是材料过于稀少,尤其是其中的肉芝和云母,非方士不可得之,凡人穷其一生恐怕只能配上一副,自然是留在最关键的时候用它。”
太玄真人明白刘未想要“八物方”做什么,所以说的非常明白:“这肉芝我泰山宗原有一副,前任掌教养了那蟾蜍四十年才得之,已经用掉了,所以老道也无能为力。”
刘未原还高兴着此药能用,一听到太玄真人说也没有肉芝,顿时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实不瞒真人,如今正是朕最需要精神振奋之时,否则也不会用这种虎狼之药,可否请真人再制成一副肉芝?”
闻言,太玄真人笑了。
“陛下,您以为肉芝能随意得之?寻常的蟾蜍,能活十年就已经很难得了,往往养上几百只蟾蜍,一只肉芝都得不到!”
太玄真人摇了摇头。
“况且现在再制,已经来不及了,唯有一个办法,能最快的速度得来一只肉芝。”
刘未急忙询问。
“什么办法?”
“此‘八物方’,既然是天师道的秘药,自然是从元山宗传下来。我泰山一宗会用此药,概因开山祖师出自元山山门。如今元山宗的掌教已经继位三十多年,自然留有一副‘八物方’以备自用。虽说向元山宗要这副药有些,咳咳,不过陛下只是要只肉芝,而且也不会白拿,可以在元山宗想想法子。”
太玄真人轻笑着说:“陛下信任于老道,又给泰山宗诸般恩宠,元山宗恐怕眼睛都红了,您这时候向他们要只肉芝,必定是双手送上。”
“既然如此,那朕立刻快马派人去元山讨要肉芝。”刘未大喜,“朕要赐他们法衣三千件、法器三百副,以换取肉芝,不知可否?”
“哪里需要这么破费。”
太玄真人摸了摸胡须,笑的像是一只老狐狸。
“陛下只要手书一封‘仙山正宗’,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