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人都等着看戴盈盈如何分龙眼,被推出来的戴盈盈却不见得就高兴露这个脸。
她原就不想出这个头,更何况如今这局面,一看就是昭庆宫里那几位“无冕太后”在考验参选闺秀的。
无奈人人都看得透,看的明白,精明又家事显赫的不愿贸然出头,家世低胆子小的又不敢出头,竟就把她这么推出来了。
泥人也有三分脾气,更何况戴盈盈不见得就是个蠢的。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低头看了看那一筐龙眼,命身边协助的宫人去找了十二个一样大小的玉碗来,用最笨的法子去分这些龙眼。
见戴盈盈用平均分配的法子分水果,无论是方嬷嬷还是她身后的两个宫人,都露出失望的神色来。
“我记得七娘你喜欢吃龙眼。”
一个声音爽朗的高挑姑娘道过谢,让伺候她的宫人接过给她的那一碗龙眼,笑着对眼圆圆的小姑娘招招手。
“这几日上了火啦,这热性的东西不宜多吃,我们两个合在一起吃。”
小姑娘正是之前好奇问天子为什么不吃带皮水果的那位,闻言拍这掌笑着:“难为卢家姐姐还记得七娘爱吃龙眼,七娘先谢过啦!”
另几个认识七娘的闺秀心中暗暗气恼,一下子后悔自己为什么想不起来李七娘爱吃龙眼,一下子又觉得这卢婉宁实在是外表爽朗实则狡猾,知道李七娘性子单纯,就拿着她做筏子,在这几个昭庆宫的下人面前出头。
比起像是木头人一样空有外表的戴盈盈,卢婉宁自然是更高一筹。
宫人们来也不是为了一筐子龙眼的,等看到戴盈盈将龙眼分下去后,拿到龙眼好奇的有之,淡然的有之,表情感激的有之,便一一记在心里,准备回去回话时细细道来。
刘凌跟瑶姬站在方嬷嬷身后,眼睛扫过一屋子里的莺莺燕燕,心中突然升出一股荒谬之感。
他根本就不认识她们,他甚至不知道她们是什么样的性格、人品,也不知道她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就要准备着和她们度过接下来的人生了?
当年皇祖父、父亲第一次大选的时候,想的都是什么呢?
看着眼睛圆圆的李七娘似乎只顾着手中的龙眼,再看看一殿中女郎暗潮涌动,刘凌渐渐没有了再去了解他们的心思,连注意力都不再放在屋子里的姑娘们身上了。
“怎么了?”
姚霁敏感的注意到刘凌的情绪突然低落下来,好奇地开口:“怎么突然就无精打采的?”
刘凌不可能再自言自语,于是这种低落一直维持到殿中“龙眼”分完,方嬷嬷带着众人要走了,姚霁都没有等到答案。
方嬷嬷等人要回昭庆宫覆命,刘凌却是不会去的,他低着头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走,想等身边的人都没有了,好问问姚霁几个问题。
结果身边的人是都走完了,却没等到和姚霁说话的机会,因为从汀芳殿那边匆匆忙忙赶过来一个小宫女,满脸惶恐不安地把他拦下了。
“这位,这位……能不能,能不能……”
看着比一般宦官要高大的多的刘凌,小宫女结结巴巴地开了口,一边挡着他的去路,一边不停地往后张望。
刘凌蹙起眉头,刚准备张口,却见从不远处的墙后绕出来一个姑娘,身上披着件斗篷,见到宫女将他拦下了才松了口气。
“这位内侍……”说话的正是之前分龙眼的戴盈盈。
她娉娉婷婷地走上前,对着刘凌屈身一礼,温柔道:“看这位内侍面生,想是不是汀芳殿的执事?”
刘凌越发纳闷,尖细着声音点头:“不是。”
“敢问这位侍者……是在哪一殿哪一处?”
戴盈盈紧张的抓着斗篷的系带,满脸都是期待。
若是平常的女子,这般私下里会见宦者,刘凌一定会生出厌恶之心,但这人是戴良的堂姐,刘凌存着几分“熟人的家人”的想法,难得有了些耐心,竟还回答了她。
“我是宣政殿的传唤内侍。”
戴盈盈捏着系带的手指顿时攥的发白,她咬了咬唇,似是用尽所有的勇气,从手腕上摘下一只光润无比的镯子,轻轻递到刘凌手边。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请你替我向宣政殿里的堂弟传个话。”
她大概是完全没有法子了,眼睛里几乎要滴出泪来,她原本就是气质怯弱不胜的样子,此番泪盈于睫,越发惹人怜惜。
刘凌原本没有什么变化的表情突然有了些动容,不由自主地“呀”了一声。
“是你!”
那个被王韬画成腾云驾雾而去的女仙姿态的女子!
想必当时戴盈盈表情也是这般满是情愁,似有“奔月”之意,善于绘画神仙像的王韬才会将她画成那副样子。
他原本有过目不忘之能,这猛然惊醒,那些看过的画像一一从脑子里闪过,立刻就将她们的神韵气质和之前那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仕女图”对应了起来。
骑虎的少女,是眼睛大大的那个李七娘,她家是武宁侯府,将门出身,被画成骑虎少女……
‘不会当时她正好在盘弄一只猫吧。’
刘凌暗自腹诽。
戴盈盈不知道刘凌说“是你”是什么意思,还以为他是指知道戴良有一个堂姐被选为“不弃选”的选女,递镯子的手已经微微发抖,态度却更加坚决。
刘凌伸手推过镯子,淡淡开口:“姑娘想要请我做什么,可以直说,这贴身之物,还是请收回吧。”
被刘凌拒绝,戴盈盈从耳根红到了颈项。“这,这不是贴身之物,是家中备着随时……”
她觉得话说出来有些伤人,只默默地收回了镯子,声音越发轻柔:“劳烦这位内侍大人替我向戴良带句话,请他想法子见我一见,我,我有话要告诉他……”
“恐怕不行,汀芳殿不能有男人出入。”刘凌想也不想地就拒绝了戴盈盈的请求,连最后一点耐心都快没了。
“这话,恕我不能传。”
“不,不是要他来汀芳殿。三日后是赵太妃的生辰,我们要去昭庆宫拜见赵太妃,听说那日陛下也会到……”
戴盈盈长话短说。
“我堂弟戴良是陛下身边的近身舍人,那日一定也会去见赵太妃,我想请他那时见我一见。”
“她胆子真大。”
姚霁绕着戴盈盈走了一圈,感慨道:“她一点都不怕你这乔装改扮的宦者是皇帝派来的?”
刘凌面无表情地抬眼看了戴盈盈一眼,直看得她脸色由红转白,才木然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见到戴舍人时,我会帮你传话的。”
“多谢了。”
戴盈盈喜出望外,声音颤颤巍巍。
“这位内侍,还不知如何称呼……”
她有意想要再攀谈几句,刘凌却完全没有再留下来的心思,敷衍地点了几下头,掉头就走,似是不能再留一刻了。
姚霁迷迷糊糊地跟着刘凌一直走出了汀芳殿的范围,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问:“你怎么不和她多说几句?”
“你刚刚不是问我她为什么不怕乔装改扮的宦者是皇帝派来的吗?”
刘凌停住脚步,悠悠地望向宫墙外的天空。
姚霁眨了眨眼,静静等着他接下来的答案。
“她根本就不怕这件事揭出去,或者说,她就等着这件事揭出去。”刘凌叹了口气。
“她想用最不毁坏清誉的法子犯错,好被送出宫去。”
“哈?”
姚霁傻眼。
刘凌心情越发差了,被人嫌弃的感觉总是不好的。
回到宣政殿,他在少司命的帮助下悄悄回了自己的寝殿,去了易容,将那个和自己身量相似躲在被子里乔装自己的宦官叫过来,悄悄说了几句话。
那宦者正是今天刘凌乔装成的那个,一听皇帝去了哪里,当下腿就一软,至于叫他去对戴舍人传个什么话,反倒没有那么吃惊了。
没一会儿,满头大汗的戴良经过通报进了殿,一见到刘凌就满脸紧张,“陛陛陛陛陛下,我我我堂姐……”
刘凌看着慌张的说话都哆嗦的戴良,立刻就明白了戴良知道些什么。
这位伴读,向来是没什么城府的。
“到底怎么回事?”
刘凌压下心中生气的烦躁,口气也有些不客气。
“朕可不想宫中弄出什么笑话来!”
戴良终于绷不住了,“噗通”一下跪地。
“陛下,我那堂姐,心里有人了!”
“咳咳。”
姚霁扭过头去,干咳了几声。
刘凌“呼”出一口气,不怒反笑。
“有人了?”
“单单单单单相思!”
戴良结巴了,没顶住压力,全招了。
“她心慕薛棣已经很久了!我家原本想着等国孝结束去探探底,结果正遇上您大选,族里又没几个适龄的嫡女……”
姚霁听到这等八卦,眼睛晶晶亮。
刘凌原本有几分气恼,可一听到戴盈盈喜欢的人是谁之后,那气恼顿时消了,露出几分同情来。
“真是可惜……”
刘凌满脸惋惜,自言自语。
薛棣一表人才,风流倜傥,是个女郎见了他都会心生爱意。
只是自瑶姬仙子向他说过那件事后……
刘凌摇摇头,决定不在追究这件事了。
和断袖之人,注定是没有什么好结果的。爱慕上薛棣这样的人,只会越发心伤。
为了让她逃离火坑,回头等大选结束,他还是和戴家人好好聊聊,让他们为她择一佳婿婚配吧。
另一头,戴良也是满脸迷茫。
什,什么可惜?
戴良又惊又怕,突地心中咯噔一下,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难道陛下看画册,看上了我堂姐,结果我堂姐心里又有了人……
不会这么倒霉吧?!
戴良心头像是被一千只奔牛踏过,整个人都僵硬了。
这,这也……
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