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成说完,几乎大气都不敢出,如果真要追究,是不是,最后一切都要追究到少爷的身上?
毕竟,女人因嫉妒生怨气,做出这样狠毒的事情,却要最无辜的少夫人和孩子来买单…该…
如果少爷未曾认识云卿,未曾有过那些过往,又何至于会有今日的惨剧?
但这些话他却不敢说,少爷如今,大概早已悔之莫及,更何况这些日子,少爷整日整夜守在少夫人身边,未曾合过眼,已经熬的快要油尽灯枯,他看了,都觉得心疼。
只是,少夫人却再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甚至,连看都未曾再看过少爷一眼蹂。
“是她。”
陆锦川忽然惨淡一笑,他站在那里的料峭身形单薄的几乎如纸一般,几日几夜的不吃不眠,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他此刻还能神思清明的站着说话,已算难得。
“陆成。”
“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准备车子,我要亲自去见云卿。”
陆成应是,这才转身离开。
陆锦川在她的病房外站了足有三分钟,方才轻轻推开门走进去。
她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侧脸看着窗子外可人的一片青碧色。
倒了温水,试了水温,走过去对她温声询问:“要不要喝点水?”
甄艾没有应声,却收回目光,闭了眼睛。
陆锦川只觉得一颗心疼的就要痉.挛起来,他颤抖着放下手里的杯子,静默看着她安静苍白的脸,多想把她抱在怀中,将她所有的痛都分担过来。
可却清楚知道,在她清醒的时候,她连一根手指都不愿他来碰触。
他知道她心里怨他,恨他,如果不是他那天出现,她兴许就避免了意外的发生。
如果孩子还在,该有多好?
他和甄艾的孩子啊,只是想一想,这一颗心都软了。
可却又不敢去多想,那种锥心刺骨的疼,是宁愿死都不愿再品尝一次的。
陆锦川沉默站了一会儿,弯腰将她身上薄薄的被子在肩膀处压了压。
“我有事要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护工就在外面,你如果饿了渴了,或是哪里不舒服,就叫她们,姑姑今天也在医院……”
他絮絮说着,竟像是一个罗里吧嗦的老头子一样,可她只是安静的躺着,连长长卷翘的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
他有再多的不忍,再多的不舍,却终究还是转身离开。
伤害她的人,他绝不会放过,包括,他自己。
“等一等。”
他的手拉开门的那一刻,她的声音忽然有些低哑的传来。
“小艾……”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转过身来那一刻,眼眸中亮的摄人。
她却根本未曾看他,只是面朝墙壁安静躺着,身子微微蜷缩,那是最缺乏安全感的一种姿态。
她的声音复又清清淡淡的响起,却仿佛她与之说话的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离婚协议什么时候签?”
她低低的一句询问,将他眼中所有的光芒打碎。
他面色煞白,一身冷汗的站在那里,只是幽深的双瞳望着她,一瞬都不能移开。
“你说什么?”
他耳边嗡嗡的,乱七八糟的什么声音都有,他也许是听错了,对,他只是听错了。
“离婚协议什么时候签?”
她的声音微微拔高了一截,陆锦川只感觉自己所有的力量都被抽走,几日的煎熬,却都好似比不上她这样简单的一句问话。
他站着不动,可声音却已经控制不住的缓慢溢出:“我不会签字,我永远不会签。”
“好啊。”
她竟是淡淡的笑了一笑,可那笑,还未曾盛开就已经凋零。
她将脸枕在手背上,依旧是那样轻慢的口吻:“你一天不签字,我就一天不吃不喝。”
“你是
不是要逼死我?”
他颤抖着上前一步,鼻腔中剧烈的酸楚冲击上来,要他的眼眶一片灼痛。
“可如今要逼死我的人是你。”
她睁开眼,黑白分明的瞳仁里一片水润的清透,她没有看他,只是茫然空洞的盯着墙壁上某处。
“我不会签字,我决不会签字……”
他不停摇头,一步一步往后退,直到整个人靠在墙上。
“随便你,只是,我说到做到。”
她闭了眼,那是再也不会开口的一个细微动作。
他不能再继续待下去,再继续站在这里,他不知道自己会怎样,会不会这一颗心也被她活生生的折磨死。
他知道她痛,知道她难受,可是他呢?
他心里的痛和悔,又能去和谁说?
姑姑说,他要成为她的依靠,要支撑着她坚强起来,可她,根本就不需要他!
陆锦川浑浑噩噩的出了病房,陆成准备好了车子等在楼下,他上车,一个字都不愿意说,陆成亦是沉默的开车。
云卿如今所住的,仍是当初陆锦川送她的那一套公寓,只是公寓已经变更了名字,过户给了她。
甄艾小产的确切消息传来之时,云卿就闭门谢客,再也未曾出过门。
郑云涛来找过她数次,她都避而不见,只是一个人待在这一套装帧精美的公寓里,仿佛与世隔绝。
她每天清晨睁开眼,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更衣化妆。
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终于,她等到他来。
黑色的长发直垂到腰际,因为他喜欢长头发的女人,所以她再未曾剪过。
乌黑的黛眉,描摹的长长弯弯,映衬着一双杏核眼,是勾人夺魄的美。
他不喜欢女人化妆太浓,因为他的甄艾总是不太喜欢化妆。
所以她只是淡淡的施了一层脂粉,掩盖住她脸庞上的憔悴和晦暗。
他喜欢女人穿长长的裙子,最好是青碧色,天水蓝,仰或是深深的墨绿。
因为他的甄艾,最偏爱这样沉静的色泽。
所以她换了一条海藻一样浓深的绿色长裙,安静的坐在沙发上,等着他的到来。
叩门声响起,云卿微笑,站起身,却将面前的一杯色泽浑浊的红酒喝下去。
苦涩的味道涌入喉管,侵蚀着她的整个胃部,她觉得有些眩晕,却勉力的让自己站好。
走过去开了门,他果然在外面。
瘦了,憔悴了,胡子拉碴的,衬衫也皱了,她真心疼。
忍不住就想抬手摸摸他的脸,可他眼眸里的嫌恶已经展.露.无.遗。
云卿的手就缓缓的放下来,她转过身,让他进来。
陆锦川没有让陆成跟着,一个人进了公寓。
“云卿,我自问待你不薄,为什么要害她,为什么,要害我?”
他缓缓逼近她,伸手扼住她细弱的脖子,只要他一用力,就能将她这美丽的脖颈折断,可他最终还是克制着。
他还有疑问,这件事不会这样简单。
云卿怎么会知道甄艾怀孕?这件事,除了甄艾,只有岑安知道,连他还有她身边的佣人都不知,云卿又从哪里得知的?
他可以动动手指掐死云卿,可却会让背后的黑手继续逍遥。
“还有,你怎么知道她怀孕了,谁告诉你的!你最好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没有人。”云卿一笑,打断他说下去:“赵景予的婚礼上,甄艾吐的昏天暗地,被有心人看到传扬了出去,我也耳闻了此事,她怀孕……是我的猜测,只是没想到老天有眼,竟是被我给猜中了。”
他自然不信,却也不愿和她纠缠下去,他自会去查清楚,不管是谁,哪怕是天王老子,他也会亲手杀了他。
“为什么要害她?因为我爱她?所以你就要下这样死手?”
云卿目光
陡地一怔,旋即却是眼圈渐渐的晕红。
“你终于承认……承认你爱她了?”
“对,我爱她,我爱甄艾。”
他不再迟疑,回答的斩钉截铁。
云卿的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她哪里好?我哪里不如她?为什么你的心里不能有我的位子?如果你多看我一眼,我怎么会嫉妒她嫉妒到恨不得她去死?”
“我不知道她哪里好,也许她有很多不好,可她的一切,我都喜欢,云卿,感情不能勉强,我自始至终都不喜欢你,你如果要恨,大可以冲着我来,为什么要伤害她?”
“不——如果没有她,你还会像从前一样风流多情,你就不会对我这样绝情!我只想在你身边,哪怕做一个不见光的情人都可以,可就这样小的要求,你都不能满足我!我为什么不恨她?她何德何能,要占据了你的人又要占据你的心?”
“你真是疯了!”
陆锦川看着面前那一张美丽的脸庞扭曲起来,他连一句话都不愿再和她多说,这个女人完全已经疯了!
“对啊,我疯了,我早已疯了……”
云卿转身,却是姿态优美的在沙发上半躺下来,她含泪的眼眸望着陆锦川,最后问了一句:“锦川,我们认识这么久,你告诉我,有没有一刻,不,一分钟,一秒钟,你其实是喜欢我的……”
陆锦川摇头,他的眸光是清冷而又绝然的,“没有,云卿,我从未曾喜欢过你,与你在一起,也不过是因为你有那么一丁点像她……”
“不过如今看来,你和她,根本就是天差之别。”
“她在你心里就这样好?”
“至少,她就算是受尽委屈,也绝不会害人。”
陆锦川不再看她,转过身向门外走:“我和她的孩子没了,这是你造的孽,云卿,我从前念在旧情,总是没有对你下狠手,但是这一次,我不会放过你。”
云卿的眼泪簌簌而下:“锦川,你不如亲手杀了我……”
他挺直的脊背却连丁点的松缓都没有,步子亦是未停。
“你会死,但是动手的人,不是我。”
“那么,真是可惜了。”
云卿缓慢的闭上眼,她举起手腕,看着那洁白的腕子上触目的一道伤疤。
她那么伤筋动骨的爱了一场,可换来的是什么?
他连亲手杀她,都觉得肮脏。
陆锦川打开.房门,迈步出去那一刻,似乎察觉到什么不对,他转过身,却见云卿已经软软倒在地上厚厚地毯上,她的唇角,有一缕细细的血线蜿蜒而下,没入白色的长绒地毯中,红的刺目。
“少爷……”
“如果她死了,把她葬了吧。”
陆锦川转过身,他没有再回头,径直走出了房间。
陆成只是往房间内看了一眼,就蹙眉收回视线,他点头应是,快步跟陆锦川走进电梯。
“这些天我都让人在这附近守着,果然有发现……有行迹不明的人在云卿楼下出现过几次,可因为她一直闭门不出的缘故,所以才没有得手……”
陆锦川沉默看着电梯数字一格一格的往下跳,“盯着赵景予。”
他想了很久,想不到会有别的人做这样的事。
只有赵景予,他和他之间是解不开的死仇,也只有赵景予,为人阴险很辣到这样的地步,才会做出这样毒辣的事情!
“少爷您放心,有消息我会立刻告诉您知道。”
纵然赵家鸡犬升天,他陆锦川哪怕拼上这条命,也会为自己的孩子和心爱的女人,讨回这次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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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艾的事情瞒不住,住院的第二日,陆家就得知了消息,崔婉自然也知晓。
初初听说孩子没了,崔婉到底也难过了起来,但终究还是劝慰自己,这个儿媳妇是自己不喜欢的,孩子保住,自然是好事,可若是有了孩子,锦川这婚,大约又离不成了。
只是这般想着,想到自己未曾谋面的孙子,崔婉还是掉了眼泪。
锦年更是难受的不行,待知道了事情的始末,连她这样一向性子温婉的,都动了大怒,待听到云卿竟是自己了断了,犹觉得不解气——
“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自杀也便宜了她!”锦年是最听不得这种事的,她年轻时,和陆臻生结下孽缘,连着没了两个孩子,那样的痛彻心扉,她这一辈子都不愿再去回想。
也因为如此,从前对甄艾的那一些不喜和成见,也烟消云散,甚至还亲自去看了她两次。
傅思静知道这事,也跟着抹了眼泪:“……她那样柔弱的人,怎么会遇上这样的事?还有那个云卿……”
说着,又是很恨的骂道:“我也是见过她的,瞧着这样漂亮妩媚,竟是个蛇蝎美人!真是该死!只是可怜了那个孩子……”
心里却到底松了一口气,这些天她手底下的人找不到机会对云卿动手,她正怕自己露出端倪,却不料那女人竟然自己了断了,可见上天也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但到底是连着出了两条人命,傅思静饶是再怎样镇定,晚上也睡的不安稳起来,眼瞧着这几日神色越来越差,连锦年都觉出了她的异样。
“那天赵景予婚礼宴会上,小艾吐的时候,四周好像并没有其他人,我和傅小姐,大约是离的最近了吧。”
陆锦川忽然的一句,让傅思静脸上的神色一僵,但下一瞬,她已经眼睛渐红望向陆锦川:“是,那天我看的很清楚,甄小姐吐的很厉害,锦川你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说自己喝醉了,我听过就忘记了,根本没有多想……”
“锦川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以为云卿是从思静这里知道的?”
锦年也有些不悦,傅思静的为人她还是清楚的,她母亲品行高洁,教养出来的女儿自然也不会差。
“这怎么可能?思静怎么会和云卿那样的贱人打交道!”
崔婉也出言相帮,傅思静是她喜欢的儿媳妇人选,自然是偏向的。
更何况,这样的事听起来都觉得匪夷所思,怎么可能是真的。
“那天人多眼杂,也许还有其他人看到,所以就胡乱猜测传了出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思静是无辜的,锦川你可不要乱猜忌人啊。”
锦年瞧着傅思静已经忍不住哭了,不由得有些不忍。
“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随便问一问而已。”
陆锦川未再多说,只是看向傅思静,歉然道:“傅小姐别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我如今是病急乱投医……”
傅思静缓缓摇头:“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不会怪你的,只是……锦川你要相信我,我不会做这样伤害别人的事情,我可以发誓……”
“不用,我相信我婶婶看人的眼光。”陆锦川站起身,“我先去医院了,小艾今天出院。”
“好好儿把她接回去,身子重要,其他的事先不要提……”
锦年絮絮叮嘱着,陆锦川只是一一答应,没有再多说其他。
唯有傅思静站在众人之后,低了头掐紧了掌心。
他说,他相信婶婶的眼光,却不曾说一个字的相信她。
是不是,他的心里已经开始怀疑到她了?
好在,云卿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他就是怀疑,也不能落实,傅思静这般安慰着自己,却仍是觉得心绪难平。
陆伯母方才话里的意思,是不是说,离婚的事情……暂时要搁置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傅思静只觉得自己心中仿若有万千毒虫在啃噬着她的心房。
原本,她的好事已经近了啊,家中的堂姊妹们,哪个不羡慕她?
如果继续耽误下去,谁知道会有什么变数?傅思静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尤其是锦川,他的心,依旧在甄艾的身上,甚至,因为流产的事,他待甄艾更加的好了……
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身影,想到他自回来陆家一直到离开,目光从未曾在自己身上停留片刻,傅思静只觉自己的一颗心,犹如吞了黄连一样苦,可这苦,却偏又无法说出口。
“思静,你跟我过来一下。”锦年忽然蹙了眉尖,定定看傅思静一眼,转身向书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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