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雅拉开帘布,见到父亲正盘坐车中,鬓角发丝凌乱不齐,神色憔悴,脸上无半分血色,嘴角仍有残留血迹,双眼紧闭,像是坐化了一般,怀中抱着六师弟宋之极,只见这宋之极由一条毯子裹着,脸上及脖子皆呈现了青色,绿油油的样子让人渗得发慌,而两人坐在车中竟是一动不动,难道已是魂归天地了?
卓之泰见此景象,惊呼“师傅!”自己虽胆子不小,却也惊出了一身冷汗,小六崽子明显是中毒颇深,难道被江湖修士下毒而伤了性命?而看师傅脸色憔悴,难道是与人拼斗,受了严重内伤,不过师傅经常外出,他功法之高,也从未见江湖中有谁能将他伤到这般田地。
心中思绪百转千回之际,宋子衿缓缓睁开双眼,眼中尽是血丝,看清了眼前之人是四弟子和女儿后,一言不发,缓缓托举起怀中宋之极,似是要把他抱出去一般。
卓之泰见师傅样子,觉得师傅虽是憔悴,但应无生命之忧,连忙喝道,“五丫头,照顾好师傅”,便上前接过小六崽子。
宋之雅也赶紧上前,搀扶住自己父亲,声音颤抖地问道“爹爹,你没事吧,怎么会这样”,却见宋子衿仍不言语,摆摆了头。
卓之泰接过小六崽子,一入怀中便头皮阵阵发麻,小六崽子身体冰凉,没有心跳,没有呼吸,身子发青,这分明是死绝了。
卓之泰心里发颤,太难以置信了,这才离开多久便就阴阳相隔,生死分离的,心中不禁愤然,虎目含泪,转身便向庭院折返,抱着小六崽子的“尸身”快速奔去。
卓之泰一入庭院,便大喝道“老三快来!”声音洪亮浑厚,远远传了出去,震得断青峰上林中鸟雀纷飞,竟像龙吟虎啸一般。
卓之泰一脚踢开小六崽子房间大门,奔入房中,将小六崽子的“尸身”轻轻置于床上放好,褪下“尸身”上的毯子,却见小六崽子赤身裸体的,全身肌肤无一处是正常颜色,皆是脸上一样的青色,有一两块地方都已青得发黑。
此时房内闪进两条身影,是三师兄严之信和师娘,听闻了卓之泰呼喊,知情况有异连忙赶来,先后进入房门一看,宋之极浑身发青之样,严之信还好平时研究旁门杂学,见状诡异心中虽惊,但脸色未变,师娘花青青看到宋之极如此之样,想到前几天还见他活蹦乱跳的样子,临走前还是由自己帮他打包衣物,准备口粮,如今却赤身裸体,中毒身亡,一下子接受不了打击,两眼一黑,晕厥过去。
严之信连忙一扶,稳住师娘,喝道“老四,师门遭难,不要自乱阵脚,你先扶师娘回房休息,待我看看情况再说”
这严之信大概三十来岁,长得瘦弱枯柴一般,皮肤常年不见阳光有点苍白,一副营养不良之样,一身衣裳显得宽大蓬松,要是站在卓之泰身边,更像是一枝竹竿撑着衣裳一般,一双眯眯小眼配上拉碴胡须,更显得分外猥琐。
卓之泰明了此时着急无用,老三严之信博学识广,需由他来辨明情况,便抹去眼角泪花,过去接过师娘,将其背在身上,带去师傅房中。
卓之泰带走师娘后,只剩严之信独自在房中,先是靠前坐在床沿,细细观察六师弟身体一番,再由左手扣住六师弟右手,右手则是中指食指并拢伸出,抵住六师弟颈上动脉,开始为他检查身体内部状况,一双眯眯小眼更是眯成一线细缝,若是外人看来将不知他是睁眼还是闭眼。
经过片刻,严之信脸色由忧虑逐渐转为疑惑,初时观察,六师弟没有任何生命体征,呼吸,心跳,血流,真气都是孑然不动,甚至探及头部,也都是无半分动静,他知道江湖上曾有一功法称作“诈尸术”,可以屏蔽身体生命体征,却无法屏蔽颅窍内的细小动静,看来六师弟是彻底死绝。
但是仔细一想,又有奇怪之处,那便是太过安静,死得太透。如若人体死亡,就算是死绝多日,身体内的五脏六腑应还有一些细小动静的,而且看这师弟“尸身”完整,并未发胀溃烂腐化,非死去多日之样,体内却无一丝一毫的动静,这很是让人疑惑。
原来宋子衿不常出手,而且大罗天衍金针消耗极大,不是先天之境无法运用,便也未和众位弟子提及,所以众位弟子哪知世上还有如此神奇之法,乍一看都把宋之极当成了死人,如今宋子衿日夜兼程赶了回来,体内真气仍未平复,无法开口言语,仓促间使得众人更是迷惑。
严之信心中疑惑,看来六师弟究竟是死是活,虽死亡几率极大,但世间万千法门,也难保有一线生机,而且若是身死,也何必如此赤身裸体,或许只有师傅才能解答六师弟生死之谜。撇开生死问题,严之信观察六师弟身子,知道六师弟是中了极具霸道的蛇毒乃至如此,细看手臂处仍有毒蛇牙印,但是转念一想,世间蛇毒五花八门,毒性较烈的蛇毒最多让人即刻死亡,脸色发青,六师弟乃是浑身发青,这蛇毒得由多烈啊,能周行全身之毒,到底是何方怪物?
严之信一边观察,一边沉思,不觉已过好一会了,疑点越来越多,但是千头万绪理不出一个头绪来,便将师弟安置好,盖上被子,仰天长叹道“天不佑英才啊”。
自宋子衿日夜兼程赶回断青峰已过一日,宋子衿心力交瘁,心神使用过度,回来后便静躺了一天一夜,隔天醒来,便在纸上写道“黑鸦林遇蛇遭难,吾用大罗天衍金针镇其身躯,之极未死,之谦已去请医,吾用神过度,近日无法言语,众人静候。”
众人看到宋子衿的描述,方知事情始末,方才宽了点心,包括师娘晕厥之后不久醒来,也直至看到纸上所言,才停了哭泣,止了泪珠,竟是哭了一天一夜。
第二日晌午时分,众人都聚集在六师弟房内焦急等待,其中宋子衿则是静坐在房内堂中的轮椅之上,面朝庭院闭目养神,宋之雅则是挽着母亲胳膊站在旁边,看着床上宋之极发青身体,心酸难抑,暗道“小六子你快给我起来,五师姐不打你,给你做好吃的,只要你醒来”,而身旁母亲,虽不再哭泣,双眼红肿,心中想及六弟子遭受此难,便心如刀绞,至于严之信和卓之泰,站在床边,不发一语,脸色沉重。
突然庭院门外传来了一声虎啸之声,惊得林间鸟雀闻声飞起,众人心中大惊,不知怎么回事,百里山附近应无猛虎踪影,正欲赶往看个究竟,却见宋子衿正襟危坐,脸色如常,不为所动,只是睁开眼睛,眼中神采奕奕,众人见状,心中暗喜,如此动静,应是大师兄请得医师归来。
片刻之后,庭院门口走来一人,此人缓缓踱步向前,此人身材佝偻矮小,背上高高隆起,是个驼背之人,驼背之处还背着一个长方形箱子,一袭黑色长衣罩住全身,头戴竹藤斗笠,一手拄着盘错参差老树根一般的拐杖,一手打着黑色大伞,由于离得较远,加之斗笠大伞遮挡,未能看见此人模样,待其稍稍走进,却见此人脸部短小,脸色蜡黄,布满褶皱,一双眼睛深藏褶皱之中,一副怪脸很是骇人。
这人慢慢走入庭院之中,脚步虽慢,但是走得很稳,此时他却开口出声,声音低沉嘶哑,如同破锣敲击一般飘进众人耳中,“好你个宋无我,教出徒弟这么蛮横,这么多年常听你说四弟子性子刚猛火爆,却不知你这大徒弟更是无礼,竟将在我药庐之外,连败一十四位等候就医病患的护卫。”众人一听甚是心惊,这大师兄果然非同凡响,为救之极请医插队,虽是轻飘飘一句连败一十四位护卫,众人皆知江湖车轮比斗,其中过程定是凶险万分。
“不过老夫甚是欣赏,江湖男儿血性如此,找个人去门外接应他吧”
听及此言,不等众人醒悟,宋之雅早就夺门而出,掠出庭院,来到院落之外,却见院落之外一棵大树之下,树荫之处趴着一头九尺有余的白色巨虎,巨虎身上皮毛有斑斓花纹,煞是威猛,而巨虎正静趴在树荫底下,将头侧伏在前肢之上,像是睡着。巨虎身旁,唐之谦静静躺在其侧,宋之雅看见,连忙跑了过去想要抱起大师兄,这巨虎忽然抬头来,一双巨大虎眼盯着她片刻,便继续趴下睡觉,宋之雅差点被吓到了,还好没事,于是抱起大师兄,发现大师兄呼吸平稳,只是透支体力,沉沉昏睡过去,心中稍安,把他抱去房间安置。
在庭院这边,那驼背之人便是大师兄从修罗崖请来的毒修罗木婴上人,却见他已缓缓踱步到了房间门口房檐下,才淡定地收起大伞,现在虽是晌午时分,阳光也没有格外强烈,此人居然又是斗笠又是大伞的,看来是较为厌恶阳光照射。
此时木婴上人收好大伞,却也不进房间,站在门口冷冷地注视着宋子衿,盯视片刻之后,便开口道“老规矩,活人还是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