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多少仕子寒窗苦读,只为一朝高中,如今换了这些“颜如玉”投牒自举,自不能与男子相比,毕竟大多数女子只是略通文墨,佼佼者甚少。
满座娇颜女子,苏清齐不便入内,避至官学夫子的憩室喝茶,留内廷官一个看着考场。
头一次入官学,还是来应试的,在座女子均端坐着不敢多言,一个个面露紧张,看着两个仆妇吃力地搬进来一堆绿色绢袋,端口处用同色丝线紧缠,原来今日的试题竟是装在那里边。
刚刚发话的内廷官自入了试场便不再说话,只让那两名仆妇将绿色绢袋分发给每个人,整个场子里只听得到仆役走动轻微的摩擦声。
分发完试题,众人得了指示打开墨盒研磨墨条,这儿是考场,纵然你在家里是个千金小姐,从来无需研墨,此时也得靠自己个儿。当场便有几人面露难色,生怕被墨条弄污了纤纤玉指。
拆开丝线绢袋内有三题,一考经文及注疏,一为默写填句,每道题目下只列三五句,问的皆是浅显易懂的常用句式。为应试准备了月余的女子们莫不松不了口气,之前不知会怎么考,便照着往年州试的规矩学了一气,原来竟也不难。料想朝廷初开女科,也不敢将女子与那些寒窗苦读十数年的男子相比,只用了些简单题目,若是一上来便是策问经义,怕到时无一人过关,丢了脸面的怕就是朝廷自个儿了。再说即使过了这预考,还要进京历练一年后方可再考,这一年下来,总有出色的人物。
最后一题则要应试者以“求”为题,作诗一首。
应试时间不长,两个时辰为限,内廷官一声令下宣布开始,薇宁没有立即执笔答题,对着那个“求”字默然静坐。这些自是难不倒她,只是被这个字触动了心事,淮安之试只是她踏往京城的开始,她所求的其实与这场应试无关。
与她相邻的女子瞟了她好几眼,才见她吐出一口气,执起笔开始答题,心道真是个怪人!
两个时辰后,薇宁走出了官学的院舍,开考前曾见过的那名头戴银铃发带的少女追上来,一口一个姐姐,嘴格外甜:“姐姐是哪里人?我从安州来,姐姐叫我颜儿便可,你以前可曾来过淮安?我是第一次到州府,刚刚那个大人说三日后出榜,不如我们一起畅游……”
薇宁还未搭腔,那少女的家仆迎过来,听她如此说法急忙劝阻,言道夫人在车上等得久了,再耽搁下去只怕会亲自来寻。想那颜儿顾忌母亲,只得作罢,临走时依依不舍地道:“我住在城中的芙蓉园,姐姐若有时间可来找我,便说找姓蒋的客人。”
望着那辆远去的马车,薇宁松了口气,怎会有如此热情的女子,从始至终她未曾有机会开口,这样算不算订下约会?此时官学外的车马走了不少,她正要上自己来时雇的马车,却被人开口叫住:“姑娘留步。”
回头一看,却是个头戴黑色小帽的仆役,来人举止有度,衣衫规整,冲她长长一揖,道:“我家大人有封信要交给姑娘。”
说完从袖拢里拿出一封信笺送至薇宁面前。
“不知是哪位大人?”薇宁瞬息间转过几个念头,还是疑惑着接过来。
那仆役却没再说话,退行几步,转身便走了。
此事未免让人摸不着头脑,她面色谨慎,并没有当场拆信,而是上车返回自己寄住的客栈。
她与蒋颜儿不同,只是个既没有显赫家世又无家财的孤女,当然住不起芙蓉园那种地方,“居安客栈”便是她此行的落脚处,那只是淮安城中大小客栈中最普通的一间,胜在离官学近,她在那里包了间中等的客房,等着三日后放榜。
才刚进客栈的门,薇宁便觉有几道目光看着她,也难怪,今日之试算得上是城中大事,她身上黑袍未换,人家一看就知道她也去参加了应试。再说选这家客栈落脚的应试者不止她一个,但都有家人陪伴,象她这样的单身一人更招人注目些。
店里的伙计一见她赶紧迎上来,殷勤地道:“客人您回来了,店里备着热饭热菜,给您送房里吃?”
他这么一说,薇宁便觉得饥饿难忍,早上出门应试到现在,已是大半天水米未进。
“多谢你了,再送一壶茶水。”
伙计送来了饭菜和茶水便关门离去,一荤一素,白米粒在碗里堆了个尖,薇宁脱去黑袍,换好衣裳坐下来闻了闻香味,突然一笑,往日在庄里从未留意吃的喝的是个什么味道,今日倒对这样的菜式起了兴致。来时青琳、挽玉曾苦求跟随她,可她是来应试的,没道理梅庄照顾她到这种份上,只得作罢。
待吃完饭,她才拿出那封信,拆开来看,上面没头没尾地写了一句话:“若要心想事成,三日内往天清观求签即可。”
她心中警惕,何为心想事成?这种语气倒象是十分清楚她应试的真正意图……天清观一听便是所道观,如这信上所说,只要去求签便能如愿,是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何至于灵验到如此地步,难不成要她去捐香火钱?若是如此,这不象是哪位大人所书,却象是杂毛道人骗钱的把戏,写得似是而非模棱两可。只不知是单她一人收到这样的信,还是今日参加应试的女子都收到了,若是后者,想必天清观这两日会热闹得很。
薇宁随手将信撂到一边,不管是真是假,着实是无稽之举。
隔了一日,薇宁正枯坐在房中,店伙计敲门道是有客来访。
茫茫天下她无亲无故,哪里来的客人?便是知道这客栈里住着另外两位一同应试的女客,她也懒得去攀谈,全应了青琳的担忧:“若是主子孤身一人行走在外,我怕更是十天半月难说上一句话。”
来客姓蒋,却是那个生性活泼的蒋颜儿,她不知如何打听得薇宁的住处,带着三五仆人乘车而来,停在客栈外等她一同出门游玩。
蒋颜儿进门便执起她的手,委屈地道:“叶姐姐,我在芙蓉园等了你整整一日,也不见你来,想找你又不知你在哪儿,幸好隔壁的容姐姐认得你,我才找了来。”
今日她穿了件杏色衣衫,头上的发带也换成嫩黄色,仍旧缀着几个小小银铃,转身招呼自己的丫头提进来几盒精致的糕点。
竟然有认得她的人!薇宁十分好奇容姐姐是哪位,问道:“不知这位容姑娘是……”
“你不认得?那日在官学嫌我话多的那个,原来她也住在芙蓉园,我今日还约了她,不过她没来这儿,说是等着我接了你去芙蓉园呢。你要是不答应,我今日就赖在这里不走了,反正回去也没什么意思。”她说着话微微摇动着,头上银铃微微发出轻脆的响声,十分可爱。
薇宁自然记得那个神情倨傲的女子,可她十分确定她们并不认识。究竟此人是如何知道她的名字,又怎会知道她的住处?
眼下还是应付蒋颜儿要紧,她实在想不通这丫头怎么就认准她不放,只好装做不在意地把手抽出来,含笑道:“颜儿姑娘太客气了,不知找我何事。”
“叫我颜儿,叶姐姐,你的名字好听得紧,叶薇叶薇,哪象我的名字,一听便知道年纪小小。”
她的贴身丫头桃儿乐了:“好小姐,这你也有说头,奴婢的名字叫桃儿,岂不也得换换。”
“都能改得如叶姐姐这般好听就好了,先不说这个,叶姐姐,那日咱们约了畅游淮安城,这就走吧?”
约是约了,可惜没定下来啊。薇宁面有犹疑,对这个找上门的丫头十分头痛,既不好拒绝,又不好同她走得太近。虽然看得出蒋颜儿并无其他心思,只是这么些年她将自己的心关得太久,又老又硬,已不知该如何去玩乐散心。
“好姐姐,你就应了我吧,我好容易才得了母亲应允出门玩耍,后日一出榜,我必定名落孙山,咱们就再也见不着了,走之前不把淮安城逛个够怎能甘心。”她说了好几样淮安特有的吃食,还有些姑娘家常去常玩的地方。
薇宁吸一口气,提醒自己这会儿是同她一样年纪的叶薇,和颜悦色地同她应酬:“颜儿姑娘你这么聪慧,怎么会考不中。”
“我娘说的,她说我字丑,还说她若是考官,看也不会看我做的题目,真搞不懂,既是如此,为何还要让我来呢?”
听她一直提到自己的娘亲,薇宁心思一动,她的母亲早逝,留在记忆里的实在不多,倒是疼她至深的父亲常常唱童曲哄她入睡。想到自己的飘零身世,心莫名一痛,嘴角却扯开笑意:“令堂言语风趣,实则对你期望甚高。”
“那叶姐姐肯不肯见见我娘?”
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薇宁连连摇摇:“蒋夫人?这更不用了……叶薇这种身份,怎好冒然打扰蒋夫人。”
蒋颜儿面色一黯,她看得出薇宁眼中的不情愿:“叶姐姐,你不喜欢颜儿?”
“当然不是,我只是……”她该怎么说才能让这个天真的少女明白,她们并不适合成为朋友,她没有交朋友的心情。
“去吧去吧,我娘知道我来接你,还说想见见你呢。”她巴巴地望着薇宁,又道:“容姐也很想见你的!”
也许,她该去认识一下这位“容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