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说完后,好似一口气卸下了这么多年压在她胸口的大石,像是吐出了一口浊气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看到儿子眼里的惊慌失措,就把他拉进了怀里。
我很抗拒她的怀抱,那时候的她在我眼里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她害了那么多人,连对亲生儿子都能那么狠心。
但是她把我抱得很紧,我挣脱不开,我听见她如释重负的在我耳边喃喃念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兰儿,我对不起父母,我更对不起你,我会有今日的下场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如果我当初听了那个人的话,如果我没有那么要强,该有多好。”
她泪水灼热滴在我脸上,又接着说,“我没有资格恨任何人,更没有资格怨任何人,我贪求不属于我的东西,罔顾了那么多人的真心相待,我知道我没有办法回头了,那么多的债早已还不清,不过???”她声音很轻很轻似乎消失了,过了许久我才听到了一句话,“我可以选择停止。”
她捧着我的脸,认真的看着我,眸子中的不舍让我害怕,我觉得我要失去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就听她说道,“四儿,你要照顾好兰姨,是她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我这个妈妈不负责任,什么都给不了你,你把我忘了吧,以后兰姨就是你的妈妈知道吗?”
她仔细的看着我,生怕漏掉我脸上的任何一个神情,我点了点头,对她说,“我会的。”
她把我带回了家,还给我做了饺子。她说从前每年过节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就会坐在一起包饺子,她说我外公包的饺子最好看,我外婆调的馅最好吃,她和兰姨就做两个小帮手,其实大多时候都是兰姨在做,她总是要偷懒。
特别是每年大扫除的时候。兰姨收拾好了自己的房间还得帮她收拾。而兰姨的房间基本上都不用收拾,因为在她印象里,兰姨的房间干净的连一丝灰尘都看不到。整整齐齐,明明房间比她的房间小,但是总觉得要比她的房间大。
每一次兰姨给她整理好了房间,她还要埋怨她。你把我的哪哪件衣服放哪了,你把我哪哪本书又放哪了。你以后不要乱动我东西,兰姨总会好脾气的说,“知道了。”
这个时候,外婆就会冒出头来。教训她,“不动你东西怎么收拾东西,房间乱的跟猪圈样。兰儿帮你整理你就感恩戴德吧,还好意思嫌弃来嫌弃去。羞不羞!”
妈妈正在包饺子的手一顿,眼泪沿着面颊滑落流在了手面上,我知道她又想到了伤心事,就故意大声嚷着说,“妈妈,我饿了,你快点煮饺子吧。”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睡的正香,忽然听到一声划破天际的惨叫,“啊!!!”
我听出是妈妈身边的丫头阿芳的声音,迅速惊醒一骨碌就爬起来,来到声源处,那里只有阿芳一个人愣愣的看着房内,过了没一会儿,妈妈的另一个丫头阿丘也来了,看到同样的情景,赶紧捂住了嘴险些叫出声来,我跟着她们一道去看,顿时眸子紧缩,漫天的血迹,惊心醒目,
就看偌大的房间,妈妈躺在洁白的被子上,两只手腕割破了正在汩汩流着鲜血,屋子里浓重的血腥味呛人口鼻,妈妈早就是没有了气息。
给妈妈办完了后事之后我不知道何去何从,突然想到她让我以后照顾好兰姨,把她当成亲生的母亲一样,但是那时候我因为妈妈的原因对兰姨充满了愧疚,但是到了最后我还是回去找她,也就是在我进了村子之后又得到一个消息,原来兰姨早就在妈妈接走我的那天去世了。
她常常都是一个人,也不多和其他人交流,以至于她人死了直到第三天散出了臭味才被人发现,而我也只能看到冰冷的石碑,跪在她墓前痛哭流涕。
两个人的命运就像那位解签人说的一样,一个终身未嫁死于非命,一个一生被爱情所累,迷了双眼,迷了心智,害了身边人更害了她自己,最后幡然醒悟自缢而亡。
当我没有亲人的时候还有兰姨,而我有了爸爸妈妈还有了爷爷,而到了最后他们都抛弃了我,我以为我还能有兰姨的时候,她永远的不在了。
我好后悔,如果那天我执着的要留下来,没有跟妈妈走,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但是我知道就算回去的话我也没办法控制,世上那么多人那么多件后悔事,都是撞上了南墙才知道的。
我在村里人接济下又过去了一年,当我有空闲时间的时候就家家户户去帮他们干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他们可怜我而又同情我,对我也很好。
等我慢慢的长大了,我突然发现我不能一直这样蹉跎下去,我一定要做那人上人,或许我血液里有妈妈不服输的性格在,使我最终走上了另一条不归路。
心里想着容易,做起来还是很难的,那天晚上我帮村头的一位大爷收拾完了晒干的小麦,回到家的时候发现屋子里有灯光,我的第一直觉是有小偷,按理说那样的情况下我应该大声呼救,但是我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没有声张不说还偷偷潜到屋子里好奇的张望,这也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最后还是被他发现了,那是个瘦瘦高高长得很平凡,一双眼睛精明矍铄的老头子,他看着我“嗬嗬”笑了两声,像陈旧的链条发出的声音那么难听。
他精明的目光打量着我,好像看到了稀世珍宝,很满意的样子说,“是个好材料。”
然后他又问我家里的情况,我说我是个孤儿的时候,他眼睛都亮了,还说太好了,就要收我为徒,我倔强的不肯答应。谁知道他是不是骗子。
然后他就把我吊起来栓到了梁柱上,恶狠狠的说,“答应还是不答应。”
我脾气也上来了,心里想着有什么好怕的,左也是死右也是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还不如早死早投胎。说不定不用受这么多罪了。
我被吊在梁上吊了一整夜。第二天小脸煞白,浑身上下又酸又痛,没有了知觉。最后还是他向我服了软,他说我好样的,对我更加满意了。
他是什么身份是什么人我都不知道,不过他很厉害。为了弥补我被吊了一整夜的愧疚,他带我去村子边不远处的小河里捉鱼。手一伸下去一条鱼就出来了,又快又狠又稳又准,看得我目不接暇,对他生了好感。意犹未尽的填饱了肚子,他耍赖的说,“你吃了我的鱼就得拜我为师。”我觉得这个人很奸诈,也很小气。不过吃了他几条鱼罢了,还得讲条件。
我抵死也不同意,就说,“大不了我抓了鱼还给你就是了。”
他好整以暇的看着我,说,“好啊,那你抓去吧,就怕你一条也抓不着。”
我看他抓得那么容易,心想这有什么好难的,等到自己尝试的时候,才知道这真的不是那么容易的,我每次转过头看他,他都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欠揍模样,我就不认输非得接着尝试,我累的是满头大汗,终于向他臣服了,他为了显摆自己,对的!当时我就是那么想的,他就是要显摆!然后走到河边电光火石之间一条鱼就捞上来了,看得我瞠目结舌。
我到底是拜了他为师,他教我做人的道理,教我自保的功夫,教我很多在江湖上混的技巧,这和我每天一有空就偷偷趴在学堂的窗户底下学到的知识一点也不一样。
但是那时候的我就是觉得他教的肯定没有人家学堂先生教得好,这就像是一个作者写了一本书,另一个作者写了一本相似的书,其实只是凑巧罢了,他们都没有抄袭对方,但是有读者看了第一本书再看第二本的时候就会觉得第二本的作者抄袭了第一本的内容,而有的读者如果先看了第二本书再看第一本就又会觉得第一本的作者抄袭了第二本书,这就是先入为主的概念了,我当时就是那样认为他不如人家学堂先生。
直到多年后自己踏上了江湖才知道,原来师父交给我的每一言每一句都是千金难得。
他给我改了名字,叫我闫胡,是因为他说修文不适合我,太秀气了,四儿只是乳名,他想了半天,手里烤的鱼忘了翻面,我在旁边大叫,“糊了,糊了。”
师父回过神,很懊恼,大手一挥干脆的说,“你以后就叫魏糊算了。”
我说我不想姓魏,他说那就姓闫吧,我说为什么要姓闫,他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我猜八成是他胡乱想到的,偏偏嘴硬道,“不姓闫就姓魏,你自己选。”
所以我就叫了闫胡,因为糊字总觉得太别扭,就叫了谐音字的胡。
我不知道师父叫什么名字,我问他好多遍他都不告诉我,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收我为徒,有一天他实在被我问的烦了,就说,“年龄大了,老眼昏花捉不了鱼了,收个徒弟有鱼吃。”
我撇撇嘴,知道他又在胡说八道的敷衍我了,他经常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你是个好孩子啊,命运却从来没关照过你,就当我老头子多事吧,帮助老天爷积点德。”
五年过去了,那天,师父说,他该走了,我心里很想挽留他,有好多话想告诉他,但是我对他冷言冷语惯了,再多的话也不好意思说出口,淡淡是开口说,“随便。”
他来的时候像一阵风悄无声息,走的时候像一片白云干干净净,他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我在那天哭了,默默地望着他孤独萧瑟而永远笔直的背影,直到一点都看不见他为止。
那天有个人来我身边问我,是个抱着孩子的女人,面容红润,眼睛干净明亮,嘴角边挂着发自内心的笑容,一看就知道她生活的很幸福。
一边拍着孩子一边对我说,“你认识他吗?”
我点点头,就说,“他是我师父,不过他要走了。”
“啊?”那人惊喜的叫了一声,“太好了,那你下一次见到他一定要替我跟他说声谢谢!”
我迷惑的看着她,想着就他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还有做好事的一天??
她笑意染到了眼睛里,“有一天我去月老庙抽签,你的师父给我解签说我婚姻幸福美满,衣食无忧,我当时不相信,以为他是个骗子,因为我还没嫁人的时候就知道了我未来婆家很穷很贫困,我一直不愿意嫁过来,可惜我父母都是极重承诺的人,他们和我婆家曾经有过口头婚约。”
“他们硬逼着我嫁过来,我从小就听父母的话,哪怕再不愿意也不敢违拗他们,再加上他劝我说‘天定的好姻缘,万不要错过了’,我想死马就当活马医吧。”
“可是没想到我嫁过来之后,我丈夫对我很好,我婆婆也把我像女儿一样的对待,而且我丈夫的生意越做越好,婆婆还说我有旺夫运,对我就更好了,现在我又有了个孩子,我真的觉得自己很幸福,请你带我跟他说一声谢谢,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相劝,也许我真的要错过我的丈夫,我的家庭了。”
这下子我如同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一定要收我为徒,怪不得他一直不愿意跟我说他的身份,他是在内疚吧,如果当年他能够再阻止一下妈妈,她就不会有这个下场,我也不会沦落至此了,但是这根本怪不到他头上,可能他心里是明白的,只是还是觉得心有不安,就想力所能及的做点什么。
我跑去了月老庙,我翻遍了月老庙的角角落落,都没有找到他,到处也打听不到他的消息。
就像他说过的,缘尽了,便散了。
后来,我凭借一身本领慢慢的在江湖上闯荡,闯出了一片名声,后面的事情就像前面说的那样,他被警察带走了,出狱之后心更冷了,硬了,杀死了那个老太太,因为他又一次复出,江湖上再次掀起一片血雨腥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