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了猫脸老太的尸体后,我们五个人在秋风瑟瑟的蒿草丛里坐了一会儿。
我们一大早起来就绕着崎岖的山道寻找猫脸老太的踪迹,一路追踪下来都口干舌燥起来。
我们循着来时的踪迹出了蒿草丛,又来到了不久前的乱葬岗,姬子争看着他姥爷那堆矮矮的坟。认认真真地磕了几个头,什么话也没说,就是眼泪哗哗地淌。
之后我们就顺着一条小道往庙子村的方向走,大概走了半个小时,终于看到了山雾氤氲下的庙子村。
一路走来,安小武的肚子早已咕咕叫个不停,一向眼力极好的安小武指着庙子村的村头嚷嚷道:“子争,你姥姥在门口等我们啦,快点回去吃饭!”
我们眺望过去。正看见一个老人的背影半蹲在桥头,看起来有些凄凉。
姬子争的姥姥家独门独户坐落在村头,村头有一座土桥,桥的两边是一片片芦苇荡,姬子争说。这片芦苇荡以前里面有许多小虾小鱼,时间久没人翻新泥就生出许多泥鳅,他姥爷时常拎着渔网去抓泥鳅,每次都抓满满的一小桶。
姬子争说,他小的时候特别喜欢吃泥鳅。那泥鳅用面糊糊包起来,放在油锅里跑一遍油,将外层的面糊糊炸得金黄,然后捞出来放在草编的捞罩里,晾个三五分钟再吃,炸出来的面泥鳅表层就会特别脆,里面的肉特别嫩,泥鳅的肉里面会浸着一嘟噜油,每次他都是吃饱了或者吃得油腻了才停下来,肚子撑得老圆,像西瓜。
姬子争这样说着,让我们也跟着咽起了口水。想要尝尝这传说中的面泥鳅。
姬子争说,她的姥姥是村里做菜最好吃的,他兴奋地跑向正蹲在桥头的背影,可是没跑几步,他却忽然停了下来,眉头紧锁。
“这不是姥姥。”姬子争说道。
“其他老人吧。”宋刚说着就朝这背影走去,可是没走几步宋刚也停了下来,他回头看了我们一眼小声说:“怎么在哭?”
我们听宋刚如此说。仔细倾听,果真是听到这背影在哭,起初我还以为是风吹芦苇荡的声响,可是听这如泣如诉的呜呜声,的确是让人心里怪怪的。
老人的背影瘦小,穿着一身黑衣坐在桥头,背对着我们,看起来就是一个老太太,她一直低着头,看起来有些凄凉。
老太太虽然看起来有些可怜,但是由于猫脸老太的事情,我们心里还是有些毛毛的,不过我们人多,倒也不是多害怕。
“老奶奶?”我们一边过去一边喊着那老太太。
那老太太似乎并没有听见我们的话。
“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宋刚说着就上去拍了一下老人家的背,礼貌地问:“奶奶,你怎么一个人……啊!”
宋刚的话还没问完被吓得大叫起来,脚下一软就跌在地上,那老太太转过头来,我们这才发现它竟然是一只瘦得皮包骨头的大黑狗。
这只大黑狗看起来老态龙钟,它脸上的皮松垮垮地塌下来,眼里没有多少神采,它瘦骨嶙峋的两肋可以清楚地看见一块块骨排凸起的痕迹。它的头上一层灰白色的毛,眉毛也已经白得发亮,它回头看我们的动作像极了人,让人不禁毛骨悚然,心中发颤。
宋刚端着猎枪就对准大黑狗,想要开枪,可是这时候王姥姥忽然从家门口小跑着出来说:“小刚哪,不要开枪,不要杀它!”
王姥姥小跑着出来,气喘吁吁地护在大黑狗身前,宋刚连忙将猎枪放下来。
“姥姥,它都成精了!会害人的!”姬子争说道。豆丽系巴。
王姥姥说:“阿呆都活了二十三年了,没咬过人!”
二十三年?我心中有些震撼,狗的寿命和人的寿命通常来讲是1:5的比例,也就是说,狗活一年的寿命换算成人的寿命就是5年,那么大黑狗活了二十三年,就相当于人活了115岁,恐怕它早就拥有了人的智慧。
王姥姥说着就摸着大黑狗的头说:“阿呆哪,你来这里干嘛呀?”
大黑狗低着头,发出低沉的委屈声,它伸着爪子在脸上抹着,我们这才发现它竟然是在抹眼泪。
王姥姥拍了拍大黑狗的背说:“阿呆,回家去吧。”
大黑狗又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呜声,低着头走下了土桥,可是它没走几步竟忽然就站了起来,前肢缩在胸前,两条腿蹬着地面,乍一看就像是一个弓着腰的老太太。
而宋刚端着枪的手一直在打颤,这诡异的一幕简直是让人无法接受,一只狗已经成精,学着人走路,学着人哭泣,它这是在为他人哀悼,还是为自己?
看着这个叫阿呆的大黑狗走远之后,王姥姥让我们进了庙院,她已经弄好了饭菜等我们回来。
大家一言不发,围着饭桌坐好后,都闷头吃着饭,快吃完饭的时候,姬子争说:“姥姥,我想吃面泥鳅,多买点。”
王姥姥姬子争想吃面泥鳅,笑呵呵地说:“好,姥姥去给你买。”
“子争,要不咱们去吧,姥姥年纪这么大,走路不方便。”宋刚说道。
王姥姥说:“方便,方便,要不了多少时间,今天是八月十五,小外孙要吃的东西,再远姥姥也去买。”
王姥姥笑呵呵地看着姬子争低头扒饭的样子,她见石小雪吃完了碗里的饭,就端起她的碗说:“闺女,姥姥去给你盛饭。”
“姥姥,我自己来吧。”石小雪按着碗想要自己盛。
“姥姥盛,”王姥姥说着已经盛了一铲子饭在碗里,她看着我们说:“你们这些小娃儿呀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儿才跑出来的,往常这时候应该是娟儿那孩子上学的日子了,姥姥在这村子里出不去了,外面的世道也不知道发展成了啥样,你们男孩子一定得保护好小雪,别让她伤着碰着的,小雪这眼神我一眼就看得出来是放在小阳的身上的,是吧?”
“姥姥……”石小雪羞得头都要低到桌子下面了。
我嘿嘿直笑,拉住她的小手,她轻轻从我手里抽出来,悄悄地瞪了我一眼。
而姬子争从头到尾都是闷头吃饭,谁也没理。
吃过饭后,姬子争说:“姥姥,家里还有白酒吗,我想去看看姥爷。”
王姥姥说:“有,那是你姥爷以前喝的高粱红,你爸前几年来的时候带来的。”
王姥姥的话音刚落,庙墙外面忽然传来了似乎是颂歌的声音,这种声音我听过,就是前几天坐在村子中央路口的老太太死的时候,全村人吟唱的声音,但这声音又与之前有所不同,更像是祷告和送别,而非上次那样有种说不出的高亢的调子。
我放下碗筷走到庙门外,正看间一群人抬着一张灵床从我面前走过去,而灵床上躺着的人,正是早上我们见到的吴奶奶。
姬子争从家门口出来,看到吴奶奶的尸体时,神情愣了一下,他小声地呢喃道:“早上还好好的,怎么人突然就没了?”
安小武、宋刚和石小雪也从门里出来,看到躺在灵床上睡意安详的吴奶奶,心中难过。
但是我们却在人群里面,看到了一直低头跟着送葬队伍的大黑狗阿呆,它拉耸着脑袋,嘴里呜呜地叫着,就像是人的哭声。
我们跟着送葬的队伍,听到他们嘴里的颂歌,心中不宁。
很显然,我们每一个人都想到了猫脸老太。
当吴奶奶被抬到自家的庙堂里面时,我们从人群中,又看到了巨大的吴奶奶的遗像摆在庙堂中间的八仙桌上,而吴奶奶的灵床则堵在庙堂门口,她的床头点燃了三根白蜡烛。
大黑狗就趴在她的床头下面,下巴平摊在地上,一个老太太上前,将吴奶奶头上的蓝布条扯了下来,换成了黑布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