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苏哈木,愿意成为新任巴卡维的祭司,为部落观测天象预言吉凶,驱赶病痛和死亡。”苏哈木高高昂起了下巴,一双狭长的眼睛扫视着对面的人群。
苏哈木的倒戈给这个已然分化的部落更添了一把火,苏哈木的头上虽然没有象征祭司的冠,但他已经有了哈妠湖底的圣石项链,他是老祭司最得意的弟子,学会了老祭司大半的本领。只要有首领的认可,他就可以升任祭司,成为整个部落的精神领袖。
他的脸庞洁白,如同夜中的皎月,他的容貌有月神的恩赐,聪慧有日神的赐福。他的举手投足都有着卓尔不凡的气度和美丽,仿佛是众神的宠儿。
苏哈木的声音清越悠扬,“巴卡维是兽神选中的强者,无论是雄性或是雌性,都将奉神的旨意带领我们走向更美好的未来——感谢我仁慈的巴卡维,感谢他赐予老人和残疾以食物——!”他的声音陡然变得高亢,声音中仿佛充满了力量,“无论我们遭受了多大的创伤和苦难,我们的巴卡维都不会舍弃我们,我们的部落都不会抛下我们——!”
随着人群的窃窃私语声,苏哈木轻声述说道:“我们将会有更好的部落,巴卡维会带领我们寻找食物,让每个人都能吃饱。不再有不公,不再有遗弃,不再有无辜的牺牲——我们为部落奉献,部落就会回馈我们安稳,直至我们年迈死去,也有儿孙在侧,也有思念和祝福——!”
博纳恩看着苏哈木,苏哈木紧紧的盯着他的眼睛,又看向了激动得眼含热泪地年迈兽人们。他们年仅四十岁,却已行将就木。在这片原始大地上,四十岁就已经算得上是年事已高,无法进行大运动量的捕猎活动。四十岁,就意味着失去了活力、生机,成为了部落的累赘,随时会被抛下。
苏哈木的话已经说了出来,博纳恩硬着头皮也要接下这副担子,“还有谁想来我的部落?”
兽人们从没见过在冬季不舍弃老人和残废的部落,他们习惯了舍弃,也早已经做好了被舍弃的准备。每一次捕猎他们都全力以赴,将自己的体魄练得强悍,就是为了在这片大地上活得更久。
他们从不质问为什么老了就要去死,也从不质问为什么自己豁着命猎回来的肉却要由巴卡维分配。他们是朴实的兽族人,从不明白什么是不公,更不明白什么叫无辜的牺牲,这是从祖辈起就遵循的生存法则,没有人质疑。
他们朴实,对人真诚,可有时又冷漠得吓人。
每到冬季,他们就沉默的看着年迈的兽人饿死,眼睁睁的看着失去了胳膊或是半条腿的族人步履蹒跚的走到猛兽的面前吸引他们的注意,被野兽撕得粉碎。哪怕死去的是他们的朋友、战友、亲人。
每一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他们习惯了死亡,可苏哈木描绘的画面却又令他们心之向往。
有人动摇了,他们看着雌性的巴卡维和年轻稚嫩的新祭司,犹豫不决。
不过无论如何,只要有了首领,有了祭司,有了族众,那么这就是一个能够生存下去的部落。
两名雄性忍不住离开了人群,走到了另一边,站在了年迈亲人的身边。
又有三名雄性兽人走到了博纳恩的身后。
年迈之后,仍旧可以分到食物,这是多么大的诱惑。
虽然为了不拖累部落,他们选择绝食,可当他们为了部落抛头颅洒热血后,当他们为部落奉献了最宝贵的青春后,却要悲凉凄惨的死去,他们不会抗议,却不见得不会伤心难过。
“你们曾为部落奉献,年迈后,就由部落报答你们。”博纳恩的话成了一道强心剂,陆陆续续又有十来个雄性选择了博纳恩的队伍。
这下子,博纳恩几乎得到了一半数量的年轻雄性,人数上占了绝对的优势,也有了底气。博纳恩看向了老祭司,等着他说话。
老祭司愤恨的看着他们,尤其是苏哈木。苏哈木是少祭祀,所有的本领全部都是老祭司教的,可现在他却叛变了。
老祭司嘶哑苍老的话语声中带着狠毒,“这个雌性杀了你的男人!苏哈木!”
苏哈木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甚至看都没有看老祭司一眼。
老祭司几乎快要把苏哈木瞪穿了,最后恶狠狠地咬着牙低声道:“带着你的人走吧。滚出苍狼部落!”
博纳恩身后的人顿时不安起来,博纳恩几乎是立刻转过身,“跟我走,我会让每一个雄性更强大,让雌性也会狩猎,让每个人都能吃饱!”
年轻的祭司也立刻迎合道,铿锵有力的说道:“我聆听到了兽神的旨意,沙木卡得到了上天的垂青,他是兽神宠爱的子民!兽神不会抛下他,他所到之处必定安泰,他所在之处必然富足。”
哪怕祭司再年轻,他说出的话也有着非同一般的力量,每个兽人心中都住着兽神,祭司传达的旨意,便是神的旨意。
博纳恩二话不说,就动员大家去收拾行囊,启程离开部落。
在老祭司阴郁的目光下,他们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有些举家迁走,甚至还带上了铺帐篷的兽皮,这让老祭司非常不满,但也无话可说。
这也是博纳恩所想的,他们人数虽多却并非都是轻壮,一旦发生冲突未必讨得了好,不如像现在这样,还能有时间打点行装讨价还价。
第二天天一亮,博纳恩就带着族人,在苍狼部落族人的看管下,带着自己的行囊离开了。
老祭司站在大帐前,侧阴阴的看着他们离开。新推举成为首领的卡纳来到了老祭司的身边,“就这样让他们走了?现在已经是夏天了,再有几个月就要入冬了。”
卡纳是个年轻力壮的雄性,搁他的性子,族人们并肩子上,狠揍他们一顿,就不会有人想走了。
老祭司“哼”了一声,苍老的声音里带着阴狠,丝毫听不出同根同族之间的亲情,“他们熬不过冬季,就会自己跑回来。而有力气跑回来的,只会是雄性。只有吃了苦头,才能老老实实的听话。”
卡纳侧头看向老祭司,不由觉得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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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纳恩带着人风风火火的去开荒了,没有了掣肘甩开膀子忙活开了,陆枭却快要被掐死了。
陆枭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两手不停的抓着季仲申掐在脖子上的手。
季仲申阴沉着脸看着地上摔碎的茶壶茶杯,丝毫不觉得自己掐得狠了,甚至还拖着陆枭往旁边走了两步,指着地上的狼藉,用轻柔无比的声音问他:“师弟——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发火,告诉师兄好么?”
季仲申几乎快要陆枭掐死了,那表情更是阴郁暴躁得能治小儿夜哭,偏偏那声音温柔深情婉转多情,简直就是个疯子!
陆枭用力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季仲申这才缓缓松开了手。
陆枭捂着脖子快把肺咳出来了,季仲申却用那只刚刚掐着他的手放在了他的脸上,捧着陆枭的脸颊,“怎么咳得这么厉害?可是还有什么内伤?”
说着,另一只手便在陆枭的后心处拍了拍,帮他顺顺气。
这一拍,陆枭登时就喷出了一口血!
季仲申顿时瞪大了眼睛,茫然无措的看着陆枭,这下子也忘了追问陆枭究竟为什么摔东西了。
陆枭一口老血吐出去,整个人都虚得站不直了,直往地上打出溜,被季仲申抱在了怀里。
这口血显然吓着了季仲申,他已经独自活了千年,终于有个人愿意陪伴他了,他却又吐血了。
难道……难道就算是他的顶级疗伤之药,也治不好他体内的旧疾么!?
季仲申牢牢抱住了陆枭,那一刻,他心里恨,苦,忧,惧,为什么!为什么上天就这样无情,要这样折磨他!?他好不容易有了个人,却要这么快就要天人永隔?!为什么!?为什么——?!
陆枭被他勒得肋骨都快要折了,他现在没了内丹没了修为,就是个肉体凡胎,哪禁得住他这么勒着?
“你放开我……”
季仲申几欲发狂,“不放——!我为什么要放——凭什么?!”
“你快勒死我了……!”
季仲申:“……”
这是一个悲哀的故事。
一个化神期的大能孤苦伶仃的长大,从没有接触过别人,他不懂得怎样待人接物,不懂怎样正常的表现喜怒哀乐,他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力道和人拥抱,又该用什么样的力道帮人捶肩拍背。更何况他拍得还是已经散尽功力的陆枭。
他看着陆枭被拧得变形的手臂,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他低着头,“我只是……不想一个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