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卷一玄心
州内史兼大中正庾希。其姑母为晋明帝之皇后。六帝司马衍即位后。太后临。政事皆决于其兄亮。亮以帝舅的身份领江荆豫三州刺史。都督六州诸军事。镇武昌。权势盖过王氏。亮病逝后。两个弟都晋升高。庾冰为中书监扬州刺史都督扬豫,三州军事征将军假节。代王导辅政。进号左将军。庾翼为征西将军荆州刺史。庾氏家族的权势达到了顶峰。
希便是冰的长。庾氏家族服“寒石散”成风。所以庾氏子弟寿的多。十四年前冰翼先后世。因为氏族没有特别出色的人物。出身国龙亢娶了南康公主的桓温便以庾希兄弟年轻无资历为由。夺了庾家的权。为安西将军荆州刺史。是以庾希视桓温如仇。
东晋一朝。不仅重第。还重人。士族门阀固然可以占据高位。但位有多权力有多大能否持续掌权。这就要看家族中代表人物的才干和声望。王导死后。王氏浸衰;庾冰庚翼死后。庚氏家族一蹶不振。现在的东晋是龙亢桓氏的天下。庾希之不的志就可想而知了。虽然在别人看来。州内史亦是极清贵之职。位郡太守之上。在本州仅次于刺史而已。但对庾希来说。他伯父父亲叔父都是都督数州军事兼任数州刺史。而到他手。在一个州还只能当副手。就觉不能继承父辈家业。绪郁积。恃酒放旷。服散之后更是嘻笑怒骂。常有惊世骇俗之举。
三月十八辰时。希带着几个属随从自渭塘出前往吴郡郡城。渭塘离吴郡约三十里。一行人刚出官就见道旁匍匐一人。嘶声叫道:“庾中正——庾中正民钱陈流控诉族弟陈操之欺兄田。小民来此与他理论。他竟指使人将我殴打致残。请庾中正为小民作主。”
希这散有些散不畅。中燥热。不耐烦道:“这等事也要由我来管吗。太守府的属官吏都是泥塑木雕吗?”
那陈流塌着半肩。长跪不起道:“庾中正。此事只有庾中正能管。那陈操之是散骑常侍全礼新近拔的六品官人为不日就能领到六品免状狂傲不可一世。在族中骄横跋扈。占我之田殴打于我中正请看——”
陈流伸右手左肩衣领扯开。露出红肿未消的畸形的肩膀。哭诉道:“庾中正看哪。这就是我那恶弟纵仆行凶打的我差点死去啊。”这时的陈流简直有些感激冉盛那一棍。这是苦肉计了。要他自己下手肯定是不的下这样的重手。也就没有现在这样触目惊心的效果。
希眉头一皱对边属官道:“原来是这次要定品的陈操之这个名字我见过。诸位看吧散骑常侍全礼是如访问遗才的。品般卑劣的也拔上来——对了。钱唐陈氏并非士族吧?”
陈流这时站起身膀道:“是士族。”
希冷哼道:“不士族竟至六品。门六品最高品。全礼竟给一个欺兄无行之人定为寒门最高。真是荒唐。我定要向大司徒司马昱禀报此事。中正官将这等品行低劣之人拔上来。难辞其。”命手下让陈流坐上牛车。一道去吴郡。
太守6纳率署衙官数十人出城相。把庾希一行安置在官。宴席早已备好。便即入席饮宴。那希却只饮自己带来的酒。怕吴郡的酒不醇。服散之人对酒食极其讲究。尤其是酒。对行散至关重要。
6纳因为爱子长生服散致。现在对“五石散”是深恶痛绝。见庾希如此做作的模样。心下不喜。
希想起那个歪肩膀的陈流。便问:“祖言兄。贵郡本次定品者当中是否有个名叫陈操之的?”
6纳笑道:“陈操之名声传到广陵了吗。竟连庾内史都知道这个陈操之?”
希嘿然道:“果名气很大。全常侍此奇才。是独具慧眼。必定天下知名啊。”
6纳以为庾希是真心夸奖陈操之。说道:“那陈操之果然天才英博亮拔不群。音律书法绘画玄儒都有可观之处。甚至医道园圃都颇精通。全常侍曾道。访吴郡十二县遗才。的陈操之一人足矣。”
希知道6纳与全礼颇有交情。自然是为全礼说话的。当下冷笑不语。只是饮酒……
钱唐陈氏族长陈咸是在三月十五午后赶到吴郡的。陈操之定品是钱唐陈氏第一等大事。早在年初陈就与陈操之约定。他会在三月十五日前来到吴郡。
陈咸一进吴郡城。就听闻街坊传言钱唐纯孝少年陈操之在真庆道院为母祈福抄写《老子五千文》。不禁暗暗点头。当即寻到真庆道院。却见道院中竟然是摩肩接踵人满为患。男女老少都是来看陈操之抄道经的。
陈咸和长子陈尚站在青铜鼎边看了陈操之一会。不时有人上前为陈操之磨墨抻纸。大都是妇人女郎。借磨墨之机。或含笑或含羞细看陈操之。而陈操之只是微笑点头。便即专心抄写。
视。风姿卓绝。
陈尚对父亲陈咸笑道:“十六弟在吴郡声誉如此之盛。定品是笃定的事。父亲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陈咸欣慰点头。并立即上前与操之相见。一等到傍晚陈操之抄完三卷《老子五千》后才走过相见。没有注意偏殿廊柱边一个素裙窈窕的女郎也想近前与陈操之说话。见陈咸父子抢了先。便微笑着摇摇头。望了陈操之一眼。带着小婢款款离去。
陈操之见四伯父陈咸与从兄陈尚终于赶到了。心下一松。有四伯父在。就不惧那陈流暗中捣鬼了。
陈咸听说陈流也到了吴郡。投在俭门下-盛打伤后又无影无踪了。对儿子陈尚道:“看。我不不行啊陈流真是死不悔改了。竟与氏勾结要害操之这是彻自绝于陈氏列列宗了还好年前没答应他回归陈家。不然这次他又有话说。而在。他只是一个被陈氏宗族除名的无根基之人。他想怎么攀扯都说不上理。”
一边的冉盛道:“长。那陈流被我打伤了。应伤的不轻。陈流会借伤诬陷操之小郎君吧。”
陈咸越想越。若陈操之此次不能定品。那对钱唐陈氏的打击简直是致命的县里鲁主簿必定要生事有撑腰。只怕汪府君也无力帮助陈操之了。陈流这个陈氏不孝逆子是想把钱唐陈氏搞垮啊怒道:“打的好。我若见到那个败类。必亲手痛殴之。”又:“小盛。若有人问起你为何要打陈。你就说是我指使。这个族败类还在外面败坏我陈氏家族声誉。打死又何妨。”
冉道:“下次再见到陈我就一拳打死他。”
陈操之责备道:“小盛。还这么鲁莽吗?”
冉盛忙道:“不敢不敢了。”
陈咸父子以及一个从都在真庆院用晚餐。戌时初。陈操之引着四伯父与从兄去徐氏学堂拜会徐藻博士。在小镜湖畔与刘尚值徐相遇。刘徐二人正是来陈操之的。于是一道回徐氏学堂。陈咸与徐藻相见。听徐藻夸赞陈操之品行学识。陈咸甚觉有面子。便对徐博士言道。明年他幼子陈谭年满十五岁。想来徐氏学堂求学。徐藻自然是允了。
桃林小筑自丁春秋搬出去之后。有几房都空着。陈咸父子还有一仆就都桃林小筑。陈操之向六伯问及母亲及宗润儿情况。知安好这才宽心。
相谈到夜深。陈操请四伯早点歇息。他带着冉盛回真庆道院。《老子五千文》已经抄了二十七卷。明日是最天。十日之期便到了。他将回到桃林小筑。
从桃林小筑至真庆道院有六里多路。正亥时分。一轮圆月高悬。小镜波如镜。湖中月影沉璧。四岸林木葱笼。混杂的花香隐隐。弥漫在这暮春之夜。
陈操之心中轻松。足下轻快。忽听身后有人唤道:“子重兄——”回头看时。却是祝英台。后面还有两个仆役和一个婢女跟着。
陈操之道:“英台还未安歇吗。我这可是要赶回道院去歇息。”
祝英台道:“明月皎皎。难以成眠。想着徐氏学堂三大怪。绕湖竟逐排第一。便来这湖边漫步了。子重兄陪我走一程可好?”
陈操之便放慢脚步。祝英台并肩而行。隐隐觉的祝英台有些异样。侧头看。才现祝英台脸上未敷粉。想必是夜里把粉洗净了。月光下显脸部肌肤非常光洁。象越窑青一般有光泽。比敷粉时好看的多。有妩媚之姿。
陈操之只瞧了一眼。便没再多看。心道:“这个祝英台十有**是女子。可是这么久了。也没看到梁山在哪里啊。”问:“英台兄。令弟呢?”
祝英台道:“方才与我对弈了一局。输了。就不肯随我出来走。一个人在那憋着气摆棋。”
陈操之笑了起来:“有你这样高才的兄长。才华横溢如祝英亭也难免有些压抑。”
祝英台道:“那是努力不够。有子重兄这般砺。如何会处处不如我?——多日不见子重兄了。我兄弟二人都觉的意兴阑姗。哪日还能与子重兄手谈?”
陈操之道:“待定品之后吧。贤仲是上虞人。也属吴郡。这次不参加定品吗?”
祝英台道:“英亭已经有了免状。我想定品。优游林下。我之志也。”
陈操之一笑。心道:“果然是女子。女子定什么品啊。只不知祝英亭定的是几品?”却也问。
祝英台问:“敢问子重兄之志?”
陈操之笑道:“英台兄要学孔夫子问志吗?我之志。不可说。小。只在眼前。大。则在天。”
祝英台尔一笑。说道:“我知重兄非池中物——”
陈操之不想多说这个。岔开话题道:“英台兄你看。绕湖逐走真的风行了。那边又有几个人在走呢。”
祝英台凝眸看了看说道:“是行散。是贺铸吧我遇到过几次。”
两个人在月下一边一边闲谈说些名士掌故花鸟虫鱼。品评各自见过的
贴的高下。论江左各大画派的风格。这时的祝英台些咄逼人的词锋。娓娓而。风雅至极。让陈操之陶然忘倦。谈兴愈浓。
不知不觉间。吴郡大城就岿然端坐在道路前方。左的真庆道院还留着灯火想必是黎院主等着陈操归来。
陈操之抬头望月月在天心。说道:“子时了吧。英台兄请回吧。”
祝英台“哦”了一声惊讶道:“就走到这里来。那我回去了。”带着二仆一返身走了几步。回头道:“子重兄。你不吹笛送客。我这脚步沉重的迈不动啊。”
陈操笑道:“柯亭笛在桃林小。不能吹曲相送。奈何?”
祝英台道:“那就子重兄亲自送一程了。”
明月在蛙呱呱这春风沉醉的夜晚陈操之却觉的神清气爽了无睡意便道:“那。就送你到镜湖畔相逢之处。”
两个慢的往回走重续先话题。说些江左风流。又走回小镜湖——
冉盛哈欠连天的提醒:“操之小郎君祝郎君。又到老的方了。分手吧。好困啊。”
陈操之一笑。说道:“英台兄。今夜谈的尽兴。不要太辩难。轻松很。往日与英台兄说话。心弦总要绷着。生怕一言漏洞被你揪住。心惴惴焉。”
祝英台抿唇无声一笑。说道:“我是这么咄逼人的吗。不过辩难就是要寻觅对方一切疏的嘛。”又道:“子明要早起抄写道经。我却不要紧。明日卧不起也无妨。反正现在也不倦。我再送你到真庆道院我再回去。”
陈操之道:“莫要再送。夜已深。台兄回去吧。莫让令弟牵挂。”话音未落。就听湖岸那端祝英亭的呼唤:“兄——英台阿兄——”
祝英台笑道:“子兄。那我走明日再见。”袍袖一摆。转身而去……
三月十九日辰时。陈操之刘尚来到吴郡署衙。吴郡中正官散骑常侍全礼拔上来的郡十二县近百名士子衣冠楚楚齐聚一堂。每人一张乌木小书案。书案除笔墨纸砚外。还有一块刻有县名和人名的竹牌。这竹牌有两套。一套交由各县的县相。让其负责核对本县等待入品的士子。若有差错。由各县县相负全责。
钱唐县县相冯梦熊陈咸晚一日达吴郡。因为定品之前不便与本县士子多接触。所以冯梦熊并未召陈操之来见。昨日核定身份分竹牌才见到陈操之。也未多说什么。但笑意中明显比对刘尚值等人多了几分亲切。
九十六名士子持竹对名入座。江东最富庶的吴郡十二县年轻一辈的英才济济一堂。高堂据席端坐的是扬州内史兼本州大中正庾希吴郡太守6纳丞郎。再就是十二县的县相和州郡的一些属官。
先是由各县县相唱名。被念到名字的士子要起身向堂上诸官吏行一个礼。然后坐下。这一县一县报来。很快轮到钱唐县。都是先报士族子弟之名。然后才是寒学子——
陈操之因为初定为品。所以排在刘尚值之前。听到冯县相唱到他的名字。便起身袍袖一展。两臂张开再抱拢在胸前。深一揖。正待坐下。却听高堂上的庾希说道:“钱唐陈操之。退出此次定品。在堂外亭听候处置。”
陈操之身子一僵。冯梦熊6纳。乃到堂上除了俭之外的官吏和学子都是大吃一惊。陈操之的品行才学声望可以说是参加本次近百名学子中最出色的。大中正何以一听陈操之的名字就让他退出定品。难道是不用考核直接定品?但看庾希那略带嘲弄的脸色。似乎不是这样的美事吧。
6纳一招手。示意陈操之稍待。问庾希道:“庾中正。何故让陈操之退出?”
希公堂之上还在着手中的尾。淡淡道:“陈操之品行太劣。没有资格参加定品。”
6纳皱眉道:“中正哪里听闻陈之品行低劣?或是小人谣言。中正万勿轻信。”
一边的俭道:“让陈操之先退出吧。不要影响了其他士人的定品。是否谣言等下再不迟。”
这话很毒。只陈操之现在一退出。那污,就象烙印一般怎么也消除不尽的。
陈操之朗声道:“庾大中正明鉴。在下读圣贤书。重品行犹更甚于性命。庾大中正说我品行太劣。无异于置我于死的。请庾中正容我自表清白——”
希见陈操之人物俊美出众。更增嫌恶。冷笑道:“你有何清白?”
陈操之反问:“敢庾中正。那我又有何品行低劣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