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骑将军府的军师祭酒郭嘉先生,向来以洞悉人性闻名。而要做到洞悉人性,一个前提条件就是把琢磨人的心思作为自己的爱好。一天到晚没事了就琢磨、猜测别人的心思。敌人的心思要琢磨,自己这一边,尤其是自家主公的心思也要琢磨。如此才能做好一个军师,给自己的主公出好主意。
入仕青州两年多来,郭嘉总的来说,除了因为从来没有担忧过自己性生活问题而导致他在章武县民群起叛乱这一件事情上出过篓子以外,对其他的事情,他基本上都猜测得很准确。对自己主公的心思也算拿捏得比较准。
但是从初平三年三月二十五日,从高览率领骑兵风驰电掣的奔向广宗时开始,郭嘉对自己主公的心思就猜不透了。因为蒋通后面这段时间做的事情,完全就是颠覆了他以前的形象。
高览这边是争分夺秒,但高览出发后,蒋通却没有率领主力迅速前进。在麾下文武的一再催促之下,又磨蹭了三天,连后军的赵云都率领第二批二十万石粮草追上了主力部队后,再也没有磨蹭理由的蒋通,才发布了全军向馆陶前进的命令。即便如此,一路上的行军,蒋通也是不紧不慢的。朝阳高升后才会下令慢慢前进,而且走不了多久,蒋通就会要求停下来吃午饭。吃完午饭还要午休,午休完了再出发走一会,看到太阳稍微西邪后,立即要求再次扎营准备过夜。总而言之,蒋通这个时候的这么一副做派,完全就是公子哥儿出来郊游的,哪里有这些年战无不胜的雷厉风行样儿。
但是不管蒋通怎样拖沓,却架不住全军士气的高涨。每次可以行军的时候,士气饱满的青州军从将军到新入伍的新兵,那几乎都是在跑步前进。所以即便自己的主公好逸恶劳,犯了严重的公子病。但全军求战**强烈的青州军,还是只花了十天时间,到了四月初八,就跑到了馆陶城下。
不过,这时候的馆陶城下,袁绍的主力已经到了。汉末第一高富帅自己带了三万步兵,五千骑兵坐镇馆陶城。文丑、张郃、许攸等人率领两万步兵、五千骑兵在馆陶城外五里处设立营盘,与馆陶城成犄角之势。
青州全军如此奔跑,还是落后了对方,心里不沮丧那是不可能的。到得后来听说袁军也只不过比他们先到了三天的消息后,全军沮丧的心情下,居然第一次对自己的主公产生了一丝怨气:不是你大爷的压制住我们的速度,我们肯定比袁军先到馆陶吧?
当然,蒋通这些年在渤海、在青州,威望那是相当的高的。大家虽然心里有那么一点点不满,但也很快就被诸人自己给压制住了:主公这是怎么了呢?这和主公十余年来的风格完全不搭边啊…..
“呯!”老而弥坚的黄忠在自家大寨寨门看着对方互成犄角的一城一寨,很是恼火的用力拍了一下自家大寨的寨门:“三天!就只差三天而已!若是当日在高季观出发后我军主力也迅速出发,一路上不要磨磨蹭蹭,全速前进的话,袁本初哪里进得了馆陶城!馆陶!馆陶!这个地方是魏郡以西唯一地势较高的地方,过了馆陶就是一马平川!只要我军馆陶在手,袁本初就必须和我军决战!要不然他就只能龟缩在邺城里等着我军围攻!哎!现在敌军守势已成,再想拿下这里,就是千难万难了!”
“汉升,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对主公不满么!”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青州军里一听这声音,就知道这是典韦在发话了。
“哼,典子韧,某不是这个意思。主公一反常态的这么做,必有他的道理。可是单从兵法上来说,我军这次真的是落了下乘了!”
“哼!汉升,我等自从跟随主公以来,在主公的引领下可曾有过大败?没有吧!所以我等干嘛要去费那脑筋东想西想?为人臣者,听从主公的号令,尽力完成主公交办的事情,不就行了么?想那么多干嘛?”
“哎,子韧果然是个纯人,说得很有道理,忠不及也。可是这心里不把这道理想明白,终究不是那么痛快的!”
两个人在大寨门口嘀咕呢,一个青州兵过来传话,说是军师有请。两人跟着传令兵进入郭嘉的大帐后才发现,除了郭嘉,帐篷里还坐了崔琰、太史慈、甘宁、赵云等人。可以说除了蒋通这个主公以外,这次出征的青州军里主要谋士武将都到齐了。
郭嘉挥手请两人入座后,开始发言:“嗯,人差不多到齐了。那么可以开始了。诸位,尔等这些日子肯定在想,为什么我等的主公这次对迅速进兵抢占馆陶表现得如此迟钝?完全不符合主公以前的作风?说实话,嘉开始也是一头雾水。后来反复思考了数日,特别是最近接到荀文若从临淄发来的紧急信件后,终于有了一点想法。在这里和诸位探讨一下,聊以为诸君解惑。”
“总算有个明白人了。还是别驾和军师靠谱啊。”黄忠看着困惑了自己多日的问题总算有了解决的希望,心里也是大出了一口气。正想站起来说点客套话,请郭嘉把话讲透彻点呢。身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响起来了。
“呵呵呵,哎呀,还是军师和别驾厉害!这事情这么多天在老典心里缠着,搞得老典觉都睡不好。嗯,嗯,那个,军师待会说的时候尽量讲简单点,详细点行不?老典是粗人,讲深了听不懂……”
“呵呵呵,子韧请坐。诸位,我等跟随主公多年,对主公的用兵只能都是深有了解的。所谓兵贵神速,拿下馆陶就是拿到了魏郡以西的制高点,差不多就是拿下了大半个魏郡,这么简单的问题,相信主公也是一定看到了的。如此贻误军机,让敌军取得先手的事情,不管怎么看都不像主公以前行事的风格是吧?单从兵法上来看,主公怎么都不会出现如此明显的失误是吧?”
在得到众人的一致认可后,郭嘉继续说道:“那么,排除了兵法上失误的可能。就只有站在主公的位置上全盘考虑问题了。嘉这些年偏重于军务,对其他的事情想得比较少。所以要嘉站到主公的位置通盘考虑还比较困难。这些日子也只是隐约的找到了一些苗头,但总觉得有些东西没有抓住。直到今日临淄来的信使追上我军,交给嘉一封文若的书信后,两相对比,总算是豁然开朗了。”
“文若的信里没有别的,只是问了嘉及诸位几个问题。一曰:如果和袁本初决战,战而胜之后,我青州现行的新法能不能在冀州全面铺开?二曰:如果我军这次拿下整个冀州,对那些投降的世家大族如何处理?三曰:如果拿下整个冀州后,对百姓如何安抚?四曰:拿下冀州后,四方邻近诸侯如何处置?”
崔琰在听完郭嘉转述荀彧的信件后,顿时恍然大悟:“琰明白了,别驾的意思,就是我青州力量积蓄还不够,还不到吞下全冀州的时候!”
“呵呵呵,季珪所言甚是!哎,嘉等这些人,眼睛都只盯在了军功上。和文若这样总统一州民政的人比起来,还是差了些眼光啊。”
看着满脸不忿,又或者迷惑不解的一众武将。郭嘉心里也是一阵叹息:真不知道主公的眼睛是什么做的,看人看得那么准!搜罗了这么一堆如此杰出的武将。搞得每次他这个军师做出计划安排这些家伙去执行的时候。这些家伙总是能做出超乎他意料之外的成绩出来!可以说,遇上这么一群能力超群,忠心耿耿,傲气十足的武将,真是每一个主公梦寐以求的事情,也是他这个做军师的梦寐以求的事情。但是这些家伙能力太强了,要压制住他们也得花很多心思。即便是主公,也不好直接开口跟这些家伙讲这些道理——因为害怕挫伤这些家伙的积极性。所以,说不得,只有他这个军师站出来安抚这些家伙了。
“诸位,嘉先来说文若提的第一个问题:如果和袁本初决战,战而胜之后,我青州现行的新法能不能在冀州全面铺开?我军如果消灭袁本初以后,拿下整个冀州后,能不能把我青州的新政在冀州全面铺开呢?回答是:不能!因为主公的新政有两点基本要求:一是当地世家大族即便不是全部毁灭,也要大伤元气。这样才能有效控制这些世家大族,让主公的新政施行起来没有多少阻力。二是要有足够的,领悟并且愿意执行主公新政的基层官吏!这部分人才,一方面是主公的退伍老兵残兵,一方面是未来渤海师范学校的学生,还有一方面是一些愿意配合主公新政的寒门士子或者世家大族的旁支庶子。这一部分人才,我青州现在的储备是不够的。所以,现在一下子拿下冀州的八个郡国,对于我军来说,还是太多了。”
“第二个问题,如果我军拿下冀州,对那些投降的冀州世家大族如何处理?全部杀掉?肯定是不行的。剥夺他们的田产?那岂不是让天下人都绝了以后投奔主公的念头?这些家伙虽然我等都知道,大敌当前想的不是怎么帮助自己的主公,而是忙于私利,忙于党争。但不管怎样,他们一旦投降,我等的刀是不好砍下去的,可是不砍下去吧?这些家伙手里握着那么多土地和数十万人口。一方面妨碍我等的新政推行,一方面在地方上对我等进行掣肘。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反叛。对我青州的牵制就实在是太大了!”
“第三个问题,如果拿下整个冀州后,对百姓如何安抚?这冀州可不比得青州。青州南部六郡国经过焦和乱政,两次黄巾之乱后,全州人口不过八十余万口,和渤海一郡差不多。所以经过主公悉心治理了五年的渤海郡可以供养青州南部六郡国一两年不是问题。但是冀州这八郡国若是全部拿下来,就是差不多三百五十万口以上。若是加上世家大族隐藏的人口,至少四百万口以上了!冀州这些年兵灾不断,百姓们日子也过得极为艰难。我青州将这八郡国拿下后,就是一百六十万口供养四百万口至少一年以上。我青州南部六郡国要今年五六月间才开始第一次收税,而渤海这边的潜力已经是压榨到了极致。这么点积蓄,如何供养这么多张嘴?”
“第四个问题。拿下冀州后,四方邻近诸侯如何处置?我青州现在东面是大海,渤海水军天下第一,所以东面绝对安全。南面是徐州,陶公祖现在年老多病,徐州内部世家大族矛盾重重,袁公路对其虎视眈眈,徐州可以说是既没有意愿也没有能力对我青州侵犯。故而南面也是安全的。西南面,有一段很狭小的地域和兖州交界,但是在那里我们有镇西堡这个扼住了锁阴的堡垒,还有济北国国相鲍信引为盟友,所以也是非常安全的。北方虽然有公孙瓒这个强敌,可是幽州与我青州交界的地域本来就很少,还有一个滨海城挡在那里……因此我青州以前只需要对北方的公孙瓒保持守势,对西面的袁本初保持攻势便可。但是一旦我军拿下整个冀州后。南面的兖州就和我等大面积接壤。西面的并州和西北的黑山军,就都需要直接面对了。并州可不只有高干的问题,还要面对匈奴的劫掠。而黑山军更是我军的死敌,完全没有调和余地的。之后,北方我军会和公孙瓒大面积接壤,幽州义从那时候就可以想打哪里就打哪里……”
“所以,一旦我军拿下整个冀州,新政无法推行,实力没有根本性削弱的世家大族潜伏于内部,积蓄不足的青州也无法供养冀州的贫民,还要四面设防,准备多面开战。这个时候拿下整个冀州,其实对我军来说百害而无一利!所以主公心存疑虑,所以主公不愿打下馆陶!所以主公行事才会如此一反常态!”
郭嘉分析完毕后,整个大帐内一片沉寂。对于以黄忠为首的武将而言,武人的价值就是要在战场上去体现的。纯粹的军人最讨厌的就是打政治仗。这等于说捆住自己的双手双脚和别人对战。不过,虽然不爽,但军师都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了,还能怎么着?表态吧!
“呵呵,我太史慈和大兄二十多年的交情哪,对大兄的了解还不如跟了大兄只有两年的军师。服了服了。军师,我太史慈对此完全没有二话。就让袁绍那蠢货多活一年半载吧。不过接下来,我等如何行事呢?难不成就坐在营寨里和袁绍对耗?我们可是背了一屁股的债出来的啊!明年这个时候的利息都不得了呢!”
“嘿嘿,岂能让袁本初如此逍遥。我青州军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诸位,现在是四月初。再过一个月,冀州南部的冬小麦就要开始成熟收割了。这事儿,就由我青州的骑兵帮忙办了吧。鉴于我们抢收了冀州人的小麦,冀州人可能会活不下去。而我们的主公又向来对小民仁慈得很嘛。所以,我们鼓励那些被我军帮忙收割了小麦的小民迁移到我青州去——我青州南部六郡国,一共才八十万口。地广民稀到了极点!去了我青州,五十亩授田再加五十亩占田那是肯定可以保证的嘛!”
“嘿嘿,军师果然奸诈!那么军师,冀州的清河国、安平国、河间国南部我军这次屯下来后要如何处置呢?”
“嗯,这两个半郡国在册人口差不多是五十万口,今年冀州的冬小麦又是大熟,虽然按照主公的规矩我军新征服的地区第一年不收税,不过也不需要我军拿出多少粮食赈灾,所以这一块我军是赚了。到了明年,这两个半郡国就是我青州的又一大粮仓和兵源地了。”
“至于说这两个半郡国的世家大族嘛。主公向来不喜欢把一个地方所有的世家大族全部屠灭。主公是怎么说的,哦,没有对比就没有差距。世家大族全都完蛋了,这些小民怎么能通过和那些佃农家奴的对比,发现自己生活的美好,发现我家主公的高义呢?不过嘛,这两个半郡国的世家大族实在是太多了,他们占据的土地和隐匿的人口也实在太多了!”
“所以!”崔琰这个时候也乐呵呵的接话道:“因为我们并没有彻底消灭袁本初,因此这两个半郡国的世家中肯定有不少子弟仍然在邺城继续出仕袁本初。我军完全可以以此为借口,凡是家里有人出仕袁本初的,削减、剥夺其田产!光是这一块,我军起码白得上百万石的粮食,上十万以上的人口!上五十万亩以上的熟田!而且这样一来,还会给袁本初造成难题:他必须要拿出魏郡不多的土地和人口补贴这些因为追随他导致家业被毁的世家子弟。不然他这个主公就做不下去!可是拿多少出来呢?”
“嗯,季珪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总之,我军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吸引袁本初的主力囤聚于此。借着我青州骑兵无论数量、质量都远胜冀州的优势。用骑兵抢割魏郡的粮食,迁移魏郡的人口。以此来充实我空虚的青州南部六郡国,以此来准备支付明年需要还的债务。还要肢解冀州的几个郡国,使得袁本初实力大损,再也没有重振雄风对我青州造成威胁的可能。最后!我军留魏郡、巨鹿郡和赵国给袁本初,让他替我们防备好西面和南面的敌人!”
两个文人这么一唱一和的解释下来,大帐内的一众武将都不自觉的感到背部生寒:这些家伙太阴了。袁本初这是要被他们生生给玩死啊。哦,用主公的话是怎么说的?卖了还要帮着数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