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首领的责任（一）
“嗯，你就是王大眼，枪兵大阵第一排的勇士？听你的屯长讲，你捅死了至少十个以上的敌军？身上被创好几处也一直奋战到了最后？”荥阳城外新开辟出的一片宽阔的校场上，蒋通带着高览、赵云等一众渤海文武，以及曹操等客军将领，正在给一个又一个在虎牢关大战中表现突出的士兵授勋。
没错，就是授勋。两个月前，从渤海出发的时候，接受了紧急任务的赵俊召集自己将作营下的铁匠们拼死拼活的赶工十天，做出了一批勋章。蒋通这次就用上了。毕竟作为一个穿越客，非常清楚军人荣誉感的养成对部队战斗力的维持是多么的重要。前次剿灭黄巾的时候还要顾及一下朝廷的反应，而现在朝廷几乎管不到自己了，那么勋章这玩意就可以拿出来了。
“主…主公…”
“嗯，不要紧张，你家主公我还不是和你一样，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你前几日作战的时候，也不会这么紧张吧？”
“嘿嘿。”两只大小不一的眼睛重新焕发出了神采，厚厚的嘴唇裂开一笑，露出嘴里的两瓣大黄牙：“主公，仗没开打的时候还是很怕的。打起来反而不紧张了。反正就听着鼓点反复不停的捅出去就好了。俺，俺也不知道到底捅到了多少个凉州杂碎，屯长说是十个就是十个吧。”
蒋通继续一副笑眯眯的和蔼状：“大眼哪，我渤海军都是统一计算军功，不单独计算斩首。所以捅死多少人不是重点。某看重的，是你重创不下火线的坚韧啊。嗯，你是哪里人哪？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哪？”
“主公，俺就是渤海章武县人。从军前是个种地的。家里父亲早亡，还有母亲、两个兄长，一个弟弟。”
“狗日的你们家老爹厉害嘛！一口气生了四个儿子！你家主公我到现在都没有儿子呢！说说，有啥秘方啥的？”
“嘿嘿，嘿嘿，主公，生那么多儿子有啥好的。没钱没粮，媳妇儿都娶不上。本来我们这些农家子，想娶妻就很难了。后来那些滨海港的外地人，仗着比俺们有钱，把我们章武的好女子都抢走了，俺们家四兄弟，一个都娶不上媳妇。俺来投军，就是想的攒够了钱……嘿嘿，主公，当年俺们四兄弟在章武可是和滨海港的那些外地人开了好几仗的……”
“放肆！你不知道滨海港的港民都是主公的家奴么？”高览满脸厉色的呵斥完王大眼，又急忙双手拱拳道：“主公，小兵不知轻重，还请不要和他计较。”而王大眼听到高览的呵斥，早就吓软了腿，双膝一下子跪地：“主公恕罪！主公恕罪！”
蒋通对着高览摆摆手，对着王大眼吼道：“站直了！你入伍的第一天你的屯长想必已经给你讲过我渤海军规了吧？我渤海的士兵哪里会这么容易就下跪的？站起来！渤海军规第一条，背！”
“喏！”王大眼本能的站起来，以标准的军姿站得笔直。“荣誉即吾命！忠诚即吾命！”
“季观，我没有怪罪他的意思。”蒋通又转身对王大眼说道：“你们章武的男人找不到媳妇儿，有你们自己的原因，也有我的原因。不过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到解决哪，这次你回了渤海就会发现，滨海港那边多出来几万女子哟。到时候你自己去好好挑一个吧。”
“主公，此话当真？”
“真，真得不能再真了。这也算是我这个太守前些年忽视了你们的需求做的补偿吧。”
“嘿嘿，哪可好，可是主公，俺这两只眼睛一大一小的……”
“砌，男儿生于世间，最不重要的就是相貌了……渤海枪兵王大眼！鉴于你在虎牢关之战中作战英勇，被创多处仍坚持到最后一刻，本将授予你坚韧勋章一枚，回了渤海，本将还要再授予你虎牢关大战纪念勋章一枚。挺起胸膛，堂堂正正的接受你的荣耀吧。本将保证，你胸前别上这两枚勋章回到章武，你家的门槛一定会被说媒的踏平的……”
“多谢主公！王大眼誓为主公效死！”
……
被各个屯的屯长推荐出来受勋的大约一千余人。蒋通不厌其烦的一个个轻声交谈、一一授勋。没有什么热血沸腾的场面，有的只是家长里短。而通过这些家长里短，蒋通很是感慨一番：这些士兵、民夫从军的原因五花八门，有的是为了出人头地博个封妻荫子，有的是为了挣点钱粮让自己娶上媳妇儿，有的是看上了从军远征减免赋税，还有的干脆就是烂命一条军队管饭。但归根结底一条，都是为了活下去、活的更好。至于口称匡扶朝政、剪灭奸臣，开创大汉朝美好明天的，一个都没有！
拔一毛以利天下，吾不为也！拔一毛以利天下，吾不为也！蒋通到了这个时候深刻的感受到了杨朱这句口号的深邃含义。是啊，若是人人都过得很好了，大汉朝还能不好么？若是人人都哀嚎不已，再强盛的国家也不过如同建立在流沙上的高楼罢了。
所以，口号啥的，少喊。大义啥的，少讲。踏踏实实的让自己治下的子民过得更好吧。
“各位勇士，你们有的是渤海的郡兵，有的是陈国兵，有的是陈留兵，有的是渤海的民夫。你们参与前些日子的那场大战，有的是自愿的，有的是被迫的，有的是无奈的。但是无论你们出于何种目的参加了那场惨烈的大战，你们在战场上的表现，都无愧勇士的称号！今天，你们站在这里，接受我等的授勋。都是当之无愧的！或许在未来，你们中的很多人，还要经历更多的血战，或许有很多人，会倒下。但是，至少在今天，请挺起你们的胸膛，亮出你们的勋章，接受众人的称赞和膜拜吧！我大汉，威武！我军的各位勇士，威武！”
“威武！”
……
授勋仪式结束后，蒋通、高览、赵云等匆匆离开校场。只留下了陷入深思状的曹操等人。
“主公，季珪先生从雒阳发来的急报！”
“说些什么？”
“季珪先生说，雒阳藏书实在太多，他带去的人手和车辆不够，需要主公再加派人手。另外董仲颖不让我军白天出入皇宫搬书。夜里也搞得偷偷摸摸的。所以搬运的时间可能会延长。此外，太尉一家已经接出来了，可是太尉本人不愿意离开雒阳。蔡中郎将倒是很愿意从新回归主公身边，但是中郎将私人的藏书都超过一万卷，没有数百辆大车无法起行。张伯慎的妻女已经在我渤海军手中，季珪先生请示是直接送南阳还是送到我军大帐中……”
“这个季珪，粮食呢？怎么提都不提？我军现在的粮草可是一供三哪！季观，给季珪回信，我那外父大人不来好办得很嘛，叫子义把他绑了送来！到时候我自己去赔罪。书嘛，叫他不往我这里搬了，往孟津渡运，算算日子，我渤海船队很快就要到了。到时候我下令给子明，我渤海船队直接去孟津渡接他们。张伯慎的妻女往我这里送干嘛？我跟张伯慎很熟么？去给曹孟德说一声，请他派卫子许跑一趟，再往孙文台那里走一次。还有，追问季珪，粮食！粮食！”
“呃，主公。”高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心里装了很多事的蒋通一阵火大。“有话就直说！”
“主公，季珪先生信里还说，张温的女儿他见过了，实在是天姿国色……”
“混蛋！这崔季珪还是刚正廉洁呢！听到通要派人去接受雒阳藏书的时候非要我派他去，还说不派他去就要死给我看。可是你们看看，这，这都做啥事去了！”
“主公！”蒋通没想到的是，高览和赵云两个人居然这个时候非常正式的对自己行起跪礼来了。
“主公。”开口的居然是赵云：“主公，主母贤惠温婉，深的渤海民心，我等属下，亦是衷心拥戴的。可是主公现在还没有子嗣，主公家又是三代单传。我渤海根基不稳啊！主公到现在又一直不肯纳妾，我等属下，私下都认为，这次雒阳搬运，不若为主公寻找几位家世相当的女子……”
“好胆！竟敢离间我夫妻感情！你们活得不耐烦了！”
“主公！属下等自知干涉主公家事，已存了必死之心！但是主公！我渤海在当今乱世，可谓一枝独秀！主公在，才有今日之渤海！渤海数十万军民，均赖主公而活！主公的家事，早就不再是主公一人之事，而是我渤海数十万军民的大事啊！实际上，民间早就有要主公纳妾的呼声了！只是碍于主母的仁德，说得比较隐晦而已。”
蒋通只觉得一阵无力，谁说做大头领的就可以随心所欲的做事了？自己娶不娶小妾都要被人管。这有做大哥的畅快感么？
“可是，可是夫人不是已经有身孕了么。”
高览看到蒋通口风软化，立即接上：“主公，先不说主母这一胎是男是女，就算是男孩吧。主公家三代单传，到了主公这一代，又有如此家业，难道不该多多益善么？”
“罢了罢了，这样吧，张伯慎的女儿真的不能往我这里送，不然我蒋通成什么了？为了一个女人讨董？所以张伯慎的女儿还是往孙文台那里送吧。至于通的妻妾问题，这样吧，要是夫人这一胎还是女儿，通回到渤海就纳妾。如何？”
“多谢主公！”
哎，蒋通只感到一阵眩晕。自己手下的固有观念都无法动摇，何谈动摇天下。都被搞到逼宫了。妈妈的，豆腐呢，来一块，撞死算了。哎，赵云就是这德性，在历史上，刘备入主益州后准备分封老部下们良田美宅，赵云都敢跳出来阻止。刘备要打孙权抢夺荆州，赵云也敢跳出来阻止。前者是得罪全体同僚，后者是得罪领导啊。赵云都敢做呢。不过这个高览高季观居然也敢这么做，嗯，哥以前是不是对他有成见，太不信任他了。
不行了，必须换个话题，哥现在心情极度不爽。哎，谁说纳谏是美德啊？简直不爽到了极点！哥真心佩服唐太宗这样的皇帝啊。
“换个话题，我军阵亡将士的骨灰都收拾好了吧。”
“回禀主公，都已经收拾妥当了，每个骨灰盒里都加放了一枚光荣勋章。”
“甚善，回了渤海，在南皮找一块好地，建一个烈士陵园。每年组织官员拜祭。”
“喏。”
“子明的船队什么时候能到。”
“我军从酸枣出发开始已经通知子明早作准备。近日陆上的渤海快骑来报，我渤海船队已经于半月前从滨海港出发，现在应该已经进入黄河河口了。”
“嗯，大概还有个十天吧。你们两个，还有什么事情没有，没有就散了吧。”
“主公，凉州军俘虏已经全部押解到成皋交给郭汜了。那个高仲达是您点名要留下的，现在……”
“哎呀！某居然把这个事情给忘了！好了好了，你们都散了吧，叫黄飞陪高仲达来见我，客气点。”
“喏！”
荥阳城内的另一处宅院，现在是曹操为首的陈留兵首领们的驻地。
“蒋浩然，呼，蒋浩然。”曹操背着双手在大厅里反复走了几个来回：“当年某与浩然一起率兵剿灭黄巾后，回到雒阳听卢子干和皇甫义真讲述蒋浩然的高唐之战。那时候觉得蒋浩然的用兵不过如此。临阵指挥缺乏预判、攻击频率缺乏节奏，概而言之，一庸将尔。如今这虎牢关一战，蒋浩然虽然进步神速，但临阵指挥能力依然有所不足，可是这渤海兵却是天下至强之兵了！有了这样的强兵，主将只要不是太过昏庸，天下无人能挡渤海枪阵之一击！”
“孟德，不就是个枪阵么。”说话的是夏侯惇：“招一批人来，一个发一杆长枪，排成队列，就这么冲过去而已。我们也可以练嘛！”
“呵呵，所以大家叫你莽夏侯啊。”虽然开口笑了，可是曹操眉头的皱纹一点不见减少：“元让，这个渤海枪阵哪有这么简单。全军一万人，面对铺天盖地的弓箭，居然步履不乱，阵列基本整齐。单凭这一点，渤海枪兵就是第一强兵了。那个锁子甲，虽然你我都知道该如何制造，可是把那么多小铁环一环又一环的编织成战衣，那得耗费多大的人力和物力？战到最后，吕奉先的骑兵突破我军的防守，准备冲击渤海枪阵时，整个枪阵居然能整齐的徐徐转向。试问我军现在可能做到这一点？更有甚者，保护这个枪阵两翼的渤海兵，几乎是全军阵亡都能死战不退。这样的兵哪里有？”
“这就奇怪了，我等和渤海军一路行来，一路上还在嗤笑蒋浩然把他的渤海兵养得实在是太好了。吃得好，穿得好，俸禄也高。这样的老爷兵哪里会有朴实敢战的。现在看来，这群老爷兵比谁都敢战，比谁都不怕死啊！”
“所以说。”曹操脸色凝重的说道：“我们以前的观点或许是错误的。但到底错在了哪里，某还要细细的思量。”
“孟德，这些暂且不提，现在我军是无力西进了，下一步的打算如何？”
“这个我和浩然私下谈过了，到时候我们入驻东郡。”
“东郡？哦，乔元伟被刘公山杀害后，东郡无主，此时我军入驻，正其时也。好啊，我军总算也有块地盘了。”
曹操苦闷的摇了摇头：“不是这么简单的。浩然和我私下说的很清楚。他要回渤海，之后南下取青州。我去东郡，伺机拿下兖州。陈王殿下的陈国这次要增地。刘玄德去江夏。当今天下，汉室倾颓，乱世大幕已启。到时候就是各自割据一方的群雄逐鹿之局。我等四家，这次兴兵讨董，名望是有了，地盘也有了。接下来就不再是盟友，而是竞争对手了。可是刘玄德和陈王倒也罢了，我等拿什么和蒋浩然竞争？看着虎牢关前那一往无前的枪兵大阵，操真是心灰意冷。”
“孟德，不要气馁，这可不是当年破家为国的孟德！在兹看来，蒋浩然的渤海虽然表面繁荣富强，但也有极大的隐忧。”
“子许何以教我？”
“孟德，渤海看似虽强，其实隐患极多。渤海最大的隐患就是蒋浩然自身。渤海的兴盛过度系于蒋浩然一人。无论是太史子义还是崔季珪，都不是能独挡一面的人物。蒋浩然只比孟德你小五岁，今年已经到了而立之年。可是仍然没有子嗣。不光是蒋浩然，连刘玄德、陈王殿下，年龄都不小了，但都没有子嗣。在如今诸侯割据的大势下，为政一方的诸侯若是没有子嗣，做属下的根本无法心安。某听闻蒋浩然的正妻又有身孕了。不过就算这一胎是男孩，也实在太小，先不说我大汉幼婴能顺利成人的不超过五分之三的问题。就是顺利长成，也尚需十数年的功夫，到时候还不知道是贤是愚。而蒋浩然又是个喜欢亲临战阵的主儿，若是这十几年里他出现什么意外，呵呵，渤海的功业一朝瓦解尔。在这样的局面下，其实渤海的文武内心是很不安定的。他们害怕意外，害怕自己和自己的后人的利益得不到保障。一丁点风吹草动就能让渤海的军民赶到恐慌。而在这一点上孟德你就不同了，昂儿今年都已经十三岁了，武力过人又为人谦逊，是个很好的后继者。不仅如此，现在丕儿三岁，彰儿也两岁了。光凭这一点，你就远远胜过蒋浩然。”
“其次。”卫兹不紧不慢的伸出第二根手指：“东莱蒋家三代单传，缺乏有力的亲族支撑。而我方元让、妙才、子孝、子廉，皆是一时之俊杰。只要有点眼光的人才，就能知道我军的传承比蒋浩然要稳固得多。到时候孟德一旦主政一方，吸纳各地大贤之力，远胜蒋浩然，故而这一点上，孟德你又胜之。”
“第三，蒋浩然以渤海为兆业之基，可是大大选错了地方。公孙瓒、公孙度、袁本初，强敌环绕。哪一个都不好惹。尤其是袁本初，袁家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渤海郡的不少太守府属官、下属各县的县令，都是袁家故吏。蒋浩然又没有继承人。两者互相影响。蒋浩然不与袁本初为敌就算了，一旦为敌。恐怕渤海治下，叛乱此起彼伏。到时候蒋浩然除了四处平乱、苦苦支撑，还能如何呢？”
“好！好好！子许一番剖析，操茅塞顿开啊！我等去了东郡，该如何行事？请子许教我？”
“我等去东郡后，不外四点：一曰交好袁本初，阴制刘公山，最终拿下兖州为基。二曰招纳流民，仿效蒋浩然在全境实行军屯，积蓄粮草。三曰广求贤士，寻访猛将。勤修甲仗。最后！”卫兹双手环抱，做了一个大大的圈状：“西敬天子，东取徐州、南平豫州。尽得河南之地。以此为基，与群雄并争关东！”
“呵呵呵，听子许一言，操心安矣。子许，操能起兵，实赖你之助。日后若能成事，必厚报之。操之一切，皆愿与你分享。”
“不可！所谓蛇无头不行。我们这支力量，只需要一个首领就够了！值此之际，正该定下主从名分，方能利于我军之远景！兹是个惫赖之人，当不起首领的责任，只有偏劳孟德了。”卫兹说完这话。双膝跪地，双手拜伏道：“卫兹拜见主公。”
而夏侯惇等人，在这个时候也有样学样，跪拜于曹操身前：“我等拜见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