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波是被右藏库两个扫地的小公公架回掖庭宫的。彼时大家正在食堂吃晚饭,一边众星捧月一般你一言我一语,缠着翠彩和春寿描述淑景殿的情况,唯有我,因着心中有事,食之无味,坐卧不安。
无非都是关心自家小姐。可惜他二人头天去,只在殿外伺候,殿内情况一概不知,众人只得作罢。那边,小公公在院门口拎着嗓子一喊:“院子的人呢?”我哗啦站起身来,带头往外跑去。
众人七手八脚把旋波抬到铺上躺着,掀开裙子一看,都吓了一跳。旋波的两条小腿肚全都高高肿起,上面是大块大块的淤紫,皮肤肿得发亮,布满了血丝,似乎一碰就要爆裂开来。红檀紫檀一看,都变了脸色,连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竟然挨了板子!?”
旋波抬头看是我们,将原本咬得紧紧的嘴唇一松,“哇”一声大哭起来。
罗衣翻出之前用过的药膏,一边涂抹一边安慰:“这是我家小姐用马钱子,苏木,骨补碎,血竭配了薄荷、赤芍、白药自制的药膏,活血化瘀最灵验,你且忍过今晚,明天就不疼了。”
旋波已是哭得泪人一样,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红檀便拉着我问:“你跟她一起,快说说今天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我又惊又怕,被她一逼问,想也不想就冲口而出:“——明月公主——”忽看到罗衣狠狠瞪我一眼,便再不敢多说半个字,只低着头不再言语。
然而只听这四个字,红檀紫檀的表情就好像了然于心的样子。“竟然遇上她,这真是——”两人对视一眼,紫檀叹口气道:“明月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长公主,脾气古怪,好的时候大把大把的赏银子,不好的时候做奴婢的就要挨板子,认识她的太监宫女远远看到都要绕道而行,你们第一天当差就遇到她,这也是——”话留半截,大意也就是说我们命黑。
“你倒运气,偏就没事?”红檀斜我一眼。
我心道,日后生死还不知道呢,何来运气!然而有苦难言,只得白着脸摇摇头。
旋波的伤怕是两三日下不了床,红檀紫檀一商量,还是去回了张嬷嬷。张嬷嬷来看了看,骂道:“嚎什么,不过打了三板子,且死不了!”唬得原本放声大哭的旋波只敢抿着嘴啜泣,下唇上一弯乌紫叫人看得心生怜惜。
虽这样骂,张嬷嬷还是让人把旋波搬出了大通铺,单独安置在一间耳房内养病,说是能下地才搬回来。
少了一个人,床铺宽敞了许多,然而躺在床上的人,没几个能一夜好眠。
夜半,罗衣拉着我,二人走到井边。我这才把事情原委,包括公主对我的刁难详细说给她听。
“该!皇宫大内也是她抓乖卖巧的地方!”罗衣听完,愤愤道,转头看我一脸惶惶,又安慰我:“你也莫担心,公主大约是为着新人进宫心里不痛快,又不能去找秀女的麻烦,正巧碰上了你们,拿秀女的丫头撒气罢了。她堂堂公主,还能记挂着你一个小宫女?只怕出了珍宝阁的门,就把你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如此一说,也颇有道理。我吐出一口气道:“但愿真如姐姐所言。”
翌日,不管愿不愿意,安不安心,还是要去珍宝阁点卯当差。
珍宝阁内,金锁被贬,旋波暂不能当差,一下空出两个缺。玉串无法,只得让我收拾那些宝贝,又不敢全然放心,只得一边做一边教。有昨日两个榜样,我哪里还敢多说一句话?只用心学习,大半日下来,竟也得了她一句夸奖:“学的不错,手脚也轻,还算聪明。”
三日后,玉串去回了翟司珍。翟司珍抽空带着琥珀在珍宝阁问了我几个问题,又让我现场演示了几次,点头让我负责阁内藏品的保养工作,再不用做那些洒扫洗擦的粗笨工夫,算是升级了。
扫地的小公公三宝满眼冒泡,一脸崇拜的看着我:“你真是幸运,金锁从打扫干到进阁伺候宝贝,可是花了整整一月的时间呢!”
这几日风平浪静,我一直拎着的心稍稍放下一些,眼见得这四方格的天空也晴朗起来,忍不住说笑道:“三宝公公原来也有眼热的时候?等上几年公公成了大内总管,才看不上我这小小的粗使宫女呢?!”
三宝脸一热,龇牙咧嘴的冲我说:“你还别笑话我只是个扫地的。今晚你不是第一次值夜?可有你好看的!到时候千万不要求着我陪你!本公公脾气大心眼子小,才不吃你哭哭啼啼那一套!”
“值夜怎么了?”我被他夸张的表情唬了一下,连忙问道。
“你是新来的,不知道。”另一个才调过来专门负责打扫内室卫生的小宫女金钏接嘴道:“宫里都传说,右藏库晚上闹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