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定罪(1 / 1)

玉贵嫔吃她一噎,竟不知如何回话。︾樂︾文︾小︾说|慧贵妃温然笑道:“湘妃妹妹素来不管宫中事物,有此一问也不稀奇。”她看一眼跪在地上的琥珀,道:“你来说吧。”

琥珀仰头,朗朗道:“奴婢回娘娘话。依珍宝阁惯例,所有物件每年都要定期盘点,但凡事物,其数量、重量,材质,颜色、形态等等需一一与入库时记录相符。江小主的紫檀底座分量偏轻,如放置在珍宝阁,必然会被发现。”

“那也未必,听说珍宝阁的翟司珍,可是贵妃娘娘的远房亲戚呢。”一个女子怯生生道,我循声望去,正是同云熙一起进宫的姚氏。

“姚小媛的消息来得真是灵通。”慧贵妃不怒反笑:“原珍宝阁司珍确与我有些关系。”

“小媛的消息如此灵通,怎会不知那日殿选之后,翟氏已然被撤职。如今的珍宝阁司珍,是太后钦点的。依你的意思,这件事是受太后指使了?”

姚小媛大惊,脸色涨得通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不断谢罪。皇帝眉头一蹙,道:“你下去吧。”姚小媛闻言,当即痛哭出声,却不得不一步三回头的走出殿外。

皇帝面上浮出倦意,眉心深刻的皱褶映出他的不耐。我偷看一眼,只觉他幽深的双眸中蓄满了疲惫。

胸口一跳,满满的居然都是心疼。

耳边忽然蹦出杨清音清脆响亮的声音:“此事不是太后授意,又会不会是贵妃娘娘暗中买通宫人私下做的手脚?又或者是宫中嫔妃眼红江嫔得宠,暗中使坏?又会不会是江嫔平日里御下甚严,宫人怀恨在心有意报复?这般的猜来猜去,究竟要牵连多少人?要我说,不如干脆好好搜一搜麟趾宫,总有蛛丝马迹可循吧!”她语落如珠,眼光直直的盯在面色越加憔悴的江嫔身上,脸上带着一丝凛然快意:“依我看,不如就从江嫔的有凤来仪开始吧。”

“杨才人不愧出生将门,说话做事雷厉风行。”慧贵妃冲她微一颔首,道:“皇上,千言万语不如铁证如山。方才臣妾已遣人去江嫔和施良娣处搜查,如今也该有个结果了。”

说罢,便有两个太监抬上一架桐木制作的二十五弦大瑟,后面还跟着太医院院判李道源。

“事关龙裔,臣妾不敢怠慢,未经太后批准斗胆自作主张搜查内宫。还望皇上恕臣妾逾矩之罪。”慧贵妃下座,矮身向皇帝行礼道。

皇帝伸手扶住,温然道:“贵妃无需如此。朕既然许你代理六宫事宜,自然就许你有这样变通的权利。此事不惊动太后,甚好。”

慧贵妃含着一丝淡笑起身,回过头来时,面上笑意隐去,兀自含了三分怒意七分威严,自上而下睥睨众人,一朝贵妃威仪尽显。众妃嫔不由自主都低下了头。

她扬声,冷冷道:“施良娣,本宫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如何说?”

施良娣眼见着那架首尾雕花的瑟被置于堂上,脸上已毫无血色,但仍抻着一口硬气道:“臣妾冤枉。没有做过的事情,臣妾无话可说!”

堂上一时鸦雀无声。

忽然,一个低低啜泣的声音刺破静谧,宛如死水潭中洒进一把生石灰,搅得整个昭德殿沸腾起来。

“贵妃娘娘饶命,奴婢,奴婢招了——”跪在我身旁的翠彩不知何时已满脸是泪,说完这句话,整个人虚脱一般摊在地上。

施良娣如受晴天霹雳,木怔怔看翠彩一边哭一边交待:“施小主同江嫔自小就相识,也是一同进宫,却不如江嫔受宠。小主在外从不说什么,私下里却总是在奴婢面前抱怨,说自己与江嫔同住麟趾宫,江嫔琴技不精,凭什么得皇上宠信,事事都压自己一头。后来——”她抬起泪水迷蒙的眼睛看看慧贵妃,鼓起勇气继续道:“有一日小主说晚上睡不安慰,自己找了好些医书看,又叫奴婢往太医院要了好些药材。奴婢也奇怪小主身体不适为何不叫太医诊断,反而自己配药。再然后,小主又叫奴婢花了些银子在宫外找人做了一个有暗格的紫檀座子,只说里面放些香花之类,平添些闺阁情趣。奴婢就照着做了。没想到——”她哭得越来越厉害,几乎不能成言:“没想到苏常在那日落水,小主明着帮助琥珀一起救人,暗中却叫我找机会将沉香木的紫檀底座换了。奴婢知道这是害人的事情,可是奴婢不敢不照办啊!”说罢,又指着那架桐木大瑟道:“小主说满宫里没有人会弹瑟,不怕有人来看,故而还剩些没有用完的药物,就都藏在里面了。”

两个抬瑟的太监将背板撬开,果然散出点点黑色的药粉药渣,与先前紫檀底座中的一模一样。院判李道源跪在御前,一字一句回道:“此粉末乃曼陀罗花的花粉花瓣,配合几味药材熬制晒干制成的香料。曼陀罗花性本有微毒,入药服食可致人昏迷。古时华佗所制麻沸散中便有此一味药材。如今这里面又混了其他几味药材,药性大大增加。如长时间嗅入此香,人便昏昏欲睡。如日日嗅此香,那人便会逐渐痴傻——”

他话未说完,跪在一旁的旋波恨声道:“难怪!以往小主忙着宫中事物,难得在自己殿里待上一待,倒也看不出来。有孕后待得久了,成日的犯困,太医不进内室诊脉,自然看不出端倪,还道是害喜!要不是小主自己觉得不对劲,可不是要被人暗害了去!”

说罢,狠狠盯住施良娣,眼中几欲射出箭来。

“小主!小主!”翠彩手脚并用的爬向施良娣,一把拽住她的衣裙,哭得肝肠寸断:“这是伤天害理的事情啊!你快招了吧,贵妃娘娘会从轻发落的!”

众人见她哭得如此凄惨,竟有人也微微动容。

慧贵妃冷冷问道:“施良娣,你还有何话说?”

施良娣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嘴唇颤抖了半天,终于吐出一句话来:“翠彩,你跟我数年,我没想到会是你。”说罢,狠狠咬住下唇,拧过头去不发一语。

此情此景看在众人眼中直如默认一般。落在我心里,却是万般滋味不可言说。

那方在静心苑避风处烧成飞灰的红绸,只有经过长期的熏染才能自带异香。从江氏得宠到云熙落水不过短短月余,时间上根本不够。再次,看情形施良娣与翠彩根本不知道红绸之事,由此可见,那红绸虽不能指证谁是幕后主使,却能证明施良娣的清白。

我心头绕过无数念头,说还是不说,如何去说?抬眼去看云熙,只见她神情复杂,眼中也蓄满了泪,甚是同情的看着施良娣——看来她也想到了这一层。

正在挣扎之间,久不说话的陆昭仪忽又出声:“如此说来,苏常在那日落水也巧得很。偏偏正好遇上了给江嫔送东西的琥珀,琥珀又正好遇见了施良娣,这才有了偷梁换柱的机会不是?”

她语气不善,言下之意竟是云熙与施氏联手使计。云熙措不及防,一抬眼,两颗晶莹泪珠倏然滚落。看在众人眼中,已有了兔死狐悲的嫌疑。

我心中一凛,当下冷笑出声道:“昭仪娘娘说的有道理。不过若真如昭仪娘娘所言,我家小主此举真是豁出命去了!”彼时在水中等死的绝望心情再度涌上心头,我鼻子一酸,几乎哭道:“当时我家小主从观花栏杆处直直落入水中,拼力挣扎,救上来时已然昏迷。幸好得琥珀与施良娣援手,否则不知会落到什么田地!昭仪娘娘当时不在现场,若是目睹我家小主生死一线的情况,必定不会有此一言。”

陆昭仪脸色一僵,正要呵斥,却被一把温厚男声打断:“云儿,你受苦了。”

皇帝此言一出,云熙更是泪落如珠。皇帝温言道:“你上前来——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怎么还哭的这般厉害?”

这便是宠妃吧?哪怕天子胸怀天下,心底也总有个角落会因她的泪水欢颜牵动情肠。

我低下头去不愿再看。原本应该有的喜悦,被一种复杂的心情替代。呼吸之间,只觉得满嘴苦涩。

原以为可以将这份情感压抑在心底,做到无知无觉,无欲无求,却原来还是高估了自己。

有一瞬间,我竟然对后宫那些失意女子产生了一丝羡慕——至少她们可以堂而皇之的将羡妒目光投在款款上前与皇帝四手交握的云熙身上。

“臣妾不为别的。”云熙眼眶娇红,怯怯如弱柳扶风,轻声道:“只是想起那日不慎落水的事情有些心惊。还有,”她看着伏在堂下闭目不语的施良娣,目光不胜凄楚:“臣妾一直将施良娣当做救命恩人看待,却不知原来竟是为他人利用,心中一时感慨人心难测,故而,有些伤怀。”

我默默听她一字一句为自己辩驳,往日听得烂熟的那把如琉璃相击的清脆声线在耳中竟然生出几分陌生——既然已有了皇帝的信任,又何必为了划清界限,而明知施氏无辜却做这定论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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