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长安刚从战场上回来,身上血迹斑斑,她却依旧咧着嘴对我一笑,“音尘,这场战争终于就要结束了。”
是啊!这场战争持续了三年,若是还不能就此结束,她会被拖累成什么样子?这场战争,本来她不应该参与的。
“常佑怎么样了?”她卸掉身上的戎装,躺进我早就为她准备好的水中,我特地放了活血化瘀的药材,如今她这满身的疲惫,我想能帮她多洗下去一些是一些。
“顶多三年。”我不愿意对她撒谎,我知道她明明知道就算她打赢了这场仗,常佑就算因此能登上那皇位,三年之后也还是必死无疑的,可是她还是毫不犹豫的进入了这场纠纷之中,因为这是常佑想要的。
其实常佑想要的,是她能名正言顺的登上皇位啊!所以才将她举到了风口浪尖上。可是长安想要的,只是常佑的安心而已。
常佑说想看她参战,想看她赢得这场战争,她便义无反顾。
“哦。”她沉默的应了一声,把身子都埋进了水里,“再试一次呢?再试一次会不会有些效果?”
“长安。”我站到她身前,捧起她的脸,让她看着我,只是这么看着。
她却一次次回避我的目光,然后一下子哭了出来。
我搂着她轻轻靠在我怀里,大帐外依旧能听到盔甲摩擦的声音,这是战场,即便是即将胜利,我们也还身处战场。
“若不是我当初将身上的毒解了一半,他又怎么会不能好?”她嘤嘤的哭出来。
我没敢告诉她,那日根本就没能给他们换血,那日却是我们一同,将她身上所有的毒,都解了。包括我当初种在她身上的情蛊,还有种在我身上的子蛊。
那一切都是常佑策划的。他只是笑着说,将来想看着他侄子健健康康的出生。
“长安,长安……”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是一次次叫着她的名字,希望让她不要那么痛苦。他们兄妹,到底是只能活着一个。
是我自私,是燕云乱自私,是拓跋澈自私,还有宋常佑他也将唯一的机会笑着给了她。
沐浴更衣,她依旧是一身铠甲,坚强的让我心疼。她向来如此。
还没出了大帐,就听到屋外阵阵轰乱之声,有侍卫正急速朝着这里跑来。
长安一把掀开大帐帘子,“何事?”
“报!将军,是苏副将独闯敌方军营!斩了敌将首级!”
我跟在长安身后,心中却是咯噔一下,苏副将,正是拓跋澈。
“那苏副将他人呢?”长安眉头一皱,有了七分焦急之色!
“被敌军围困,陈国国主刚派了暗卫三千、唐王派了兵将五千都赶过去了!”
“备马!”她怒吼一声,已经握紧了手中的剑,马还没牵过来,她便快步如飞,一下子奔到了马上,勒住缰绳,“等我回来!”
我知道不能阻她,对于拓跋澈,她是非救不可的。这场三国之间合作,共同抵抗元国大军的战争发展到现在瓜分元国领土的地步,我了解拓跋澈心中的矛盾,也知道他的苦痛。可是那人却还是选择了她。
我心有酸意,最初她只是我一个人的。可是我也无法自私的不承认他对她那比我更加炙热的爱。在我没能陪在她身边,在所有人都自以为对她好的欺骗她的时候,只有他一声不吭的站在她身边,什么都不说的支持她,相信她。
我和燕云乱抱着想要守护她的心,却没能相信她的能力。只有拓跋澈,他对她的能力深信不疑。我们都小瞧了她。
从杀手势力地府,到后来发展的几乎要赶超陈国商铺的长安连锁酒店,到如今作为宋国的女将军,带领着士兵打出一场又一场堪称传奇的战争。这才是真正的她,意气风发,指点江山。只是她追求的是安逸罢了。
我本以为不会出事的。
直到长安人还未至,我便听到了她一声呐喊,冷冽至极,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拓跋澈在她怀中鲜血淋漓的,腿诡异的摇晃着,铠甲也碎裂了,连面孔都看不清了。
“救他!”她声音过于平静了!
她将拓跋澈放在床上,我已经安排了两名士兵准备热水,药和针线是始终准备着的。她站在床边仅看了两秒,说“救他!”
然后转身便出去了。
我不知道拓跋澈到底遭受了多少人的围攻,他腿部骨折,身后扎了七箭,一只手肿胀的不成样子,腹部有三道可以看到肠子的刀痕,最致命的还是胸上那被一把刺穿的剑伤。
可是他还活着,我必须保证他活着。
手术进行了两天两夜,长安一次都没回来过。我知道拓跋澈能够活着,却不能保证他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
又等了一天,拓跋澈烧退下了。她还没回来。
那之后,有了整个四国之人都传言的故事,宋国女将苏长安,一人闯入敌人营地,直杀了三天四夜!一个人便把元国士兵杀得血流成河,足有一千余人死于其手!直到最后那元国士兵都被杀怕了,竟然那么多人却不敢围杀这么一个站在死人堆上的女子!就是这一场一人的战争,使得元国士兵闻风丧胆,直接促成了元国的投降。
我不知道那日具体情况,只是燕云乱把她抱回来的时候,她拿剑的左手已经将剑柄握入了血肉里一般,即便是昏迷,也无法拔出丝毫。
我不知道拓跋澈什么时候会醒来,或许永远也醒不来了。我不想给她一个没有希望的希望,让她再如此伤心一次。
等她醒来的时候,再也没有了拓跋澈的痕迹,只剩了一坛骨灰,和他的衣物。
她没有哭,也没有笑。战争就在这时候结束了。她选择了沉默。长久的沉默。
直到有一天,她手中拿着一瓶忘川水,就这么喝了下去。一旦喝下,她便再也想不起他来。
从那之后她像是恢复了以前的样子,一样的没心没肺的笑,一样陪在我和燕云乱身边,日子似乎一下子回到了那些美好的时光。我总觉得这样对拓跋澈过于残忍。
如果有一天,拓跋澈醒来了会怎么办?那忘川水是她亲自喝下的,她选择忘了他。
半年以后的一天,我带着她回到了回尘谷。
她在山坡上等着,我去了密室看望那一直被谷中药童照料的拓跋澈。
他却醒了,拄着拐杖,却还是原来那样冷冰冰的嘴脸,他说,他都知晓了,他如今这个样子也配不上她,他只想远远地再看她一眼,就一眼。
那天阳光很好,风很轻,她一身男装,一如几年之前。
拓跋澈作为“陌生人”走到她身前来。
她眯着眼睛微微一笑,笑着笑着却哭了,然后猛的抱住拓跋澈,就再也没松开。
我才知道,那一瓶忘川水,早就被她换做了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