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之凿凿,历历在耳。
李鸿雪面对全然相信自己的淑妃,一时失语。
“微臣先行告退了。”
李鸿雪只能选择夺门而逃。
走出凤栖宫的那一刹那,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手捂着胸口感受那剧烈的心跳。李鸿雪第一次,为了自己犯下的罪孽而痛哭了一场。
他已经年近五十,却哭得像个孩子。
李鸿雪没有往太医院走去,而是去向了钱太后处。
看着不请自来的李鸿雪,钱太后微微有些恼怒:“你怎么过来了?”
李鸿雪一张老脸之上不由露出一丝不自然,哑声说道:“微臣是来向太后娘娘辞行的。”
钱太后凤目一瞪,语气中也多了几分严厉:“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鸿雪看着眼前的钱太后,年近五十却保养的跟四十岁的妇人一般,而这张脸也在自己的梦中出现了无数次。
“如月,以后我可能不能再帮你了。”
这一句话中,没有一个敬语,可是钱太后并没有因此动怒。而她的手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茶杯,轻声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李鸿雪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真好,此时此刻,我仿佛觉得你还是过去的那个如月。这一次,你要我办的事,我都办好了。现在过来跟你说一声再见,以后我便只能在另一个世界看着你了。”
“啪。”手中的茶杯滑落。
钱太后走下自己的座位,站在李鸿雪的面前,伸出手抚摸着他的面颊,浑浊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难道只能如此?”
李鸿雪向后退了几步,两只手握拳,死死地压抑住自己的情感,轻声说道:“如月,我此刻喊你一声如月已经是死罪了……莫要给别人抓住你的把柄,以后在宫中你小心些,太医院里没有我在……只怕你会遇到很多麻烦。”
钱太后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脸,像曾经的少女时期那样,无助地哭了。
“你为何要答应我做这件事,你不是说你可以很隐蔽地办好吗?若是我知道,你做出这样的选择,我绝不会用你的命来换福嘉的命啊!”
李鸿雪的嘴角牵起一个苦涩的笑容:“谋杀大楚皇朝的第一个皇子,这是多么大的罪名。而这个罪名,总要有人去抗。除了我,还有谁背负得下来?不过你放心,我绝不会拖累你的。”
钱太后渐渐止住了哭声,望着李鸿雪,无力地说道:“哀家会照顾你的家人。”
李鸿雪神色一凛:“微臣叩谢太后娘娘。”
三日后,太医院的院判大人,李鸿雪忽然殁了。
当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蘅碧汐正在长庆宫跟皇后说话,脸上的笑瞬间就僵住了,随即竟是眼前一黑,直接昏了过去。
悠转醒来时,凤栖宫一片雪白。
凤擎轩满脸歉疚地坐在自己的床前,眼里饱含血丝。
“对不起,阿蘅……对不起,朕没能保护我们的孩子。”
蘅碧汐望着他的脸,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无力地将凤擎箫的手打开,她只身着素衣跌跌撞撞地向殿外跑去。
蘅碧汐看见了一口小小的棺材。
她的脚步虚浮,一小步一小步地接近那口棺材。
头忍不住摇晃,那绝不是她的福嘉!
福嘉……蘅碧汐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最后直接冲了过去!
“福嘉——”
“福嘉——”
“福嘉——”
三声凄厉的哭喊响起,在整个凤栖宫飘荡。
原本跟在蘅碧汐身后的凤擎箫也是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不敢向她再靠近一步。
蘅碧汐望着那张脸色已经明显灰暗的小脸,自己亲爱的福嘉就那样孤零零地躺在了那个小小的棺材里,她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都要塌了……
回过头,一双充血的眼睛朝凤擎轩吼道:“是李鸿雪干的!”
凤擎轩面色严肃地说道:“李鸿雪已经畏罪自杀,死前写了一份认罪状,目前大理寺正在调查这件事。朕一定要会还我们的孩子一个公道!”
“呵呵……”蘅碧汐冷笑了一声。
“公道?公道有什么用?难道我的福嘉还会活过来吗?我绝不相信这件事李鸿雪一个小小的太医会是主谋,陛下!你一定要将幕后的主使给抓出来!”
蘅碧汐说到这里,竟声嘶力竭,她的模样就像一个厉鬼一般可怖。
凤擎轩忍不住上前搂住她的肩膀:“阿蘅,你也不要太伤心了……福嘉没了,咱们还可以再要一个……”
蘅碧汐瞪大了眼睛望着他,好像想把凤擎轩看穿一般:“你怎么能这样冷漠?福嘉是你的孩子!你的第一个孩子!你竟然可以这样轻轻松松地说,孩子没了咱们可以再生一个?凤擎轩,我真想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做的!”
“放肆!”
凤擎轩直接就大力地甩给了蘅碧汐一个耳光。
蘅碧汐捂着脸颊,脸上还是那抹冷笑:“阿蘅?我何德何能可以成为你的阿蘅?陛下请记住,我叫蘅碧汐,我不叫万羽蘅!像你这样没有心肝的男人,有什么资格做我孩子的父亲?”
凤擎轩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手一把掐住蘅碧汐的脖子:“你给朕再说一遍!”
蘅碧汐就像是一只柔弱的猫儿,被凤擎轩捏在了手中。看着凤擎轩暴怒的样子,她不屑地轻笑:“我说,你没资格做我的孩子的父亲!”
凤擎轩一把将她甩到了一边,蘅碧汐直接倒在了一旁的椅子上,还撞翻了案几。
看她瘦弱的身躯半天没有动弹,凤擎轩有些后悔自己的大力。
然而想起她之前说的那些话,他忍住了没有开口问她好不好。
“淑妃,朕念你刚刚失去孩子,说话做事口无遮拦,不跟你计较。等办完了福嘉的后事,你就在这凤栖宫好好休息休息,哪儿都别去了。”
凤擎轩强压住心头的怒气说道。
蘅碧汐只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凤擎轩那一下是动了真怒。腰部直接就撞上了案几的一个角落,疼得她连哼哼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像一根尖锐的针贯穿了她的身体。
福嘉的死讯,直接让她整个人都像被五雷轰顶一般。
猝不及防的到来,让她甚至忘记了悲伤,忘记了愤怒,忘记了不甘。
“娘娘,您节哀啊……您这样一直躺在地上可怎么是好啊,您连月子都还没出,就这样坐在地上只怕要落下病根的……”
眼睛红红的秋萍上来劝说道。
李鸿雪是前一天殁了的,而今日中午乳娘就发现福嘉已经没有了呼吸。这一切都来得太快,秋萍跟若雪还沉浸在李鸿雪所说的福嘉很快就要痊愈的美梦里。
蘅碧汐被凤擎轩甩到一边之后,就像一条死狗一般躺在那里。
任何人说话都不听。
原本凤擎轩还想将她抱到榻上休息一下,但蘅碧汐就像得了疯犬症一般对凤擎轩拳打脚踢,将凤擎轩的手腕上咬出了好几个血口。
凤擎轩气得将她又是往地上一扔。
“谁都不许扶她回寝殿!”
秋萍想起之前皇上对主子的粗暴行为,又是忍不住哭了。
“娘娘,您快别在地上躺着了……”
蘅碧汐的眼珠出现了一丝丝微弱的光彩,她看向眼前的秋萍,轻声问道:“今日怎么没听见福嘉的啼哭?”
秋萍闻言一愣,随即抱着蘅碧汐大声地哭了起来。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您别犯傻啊娘娘……娘娘,奴婢知道您心里苦,您想哭就哭出来吧,您这样平静实在是让奴婢放心不下啊!”
蘅碧汐一脸的无辜,轻轻地将痛哭的秋萍推开:“你在说什么呢?今日我都一天没看见福嘉了,快将他抱来啊……”
蘅碧汐站了起来,环顾四周。
凤栖宫的装饰,好像是一个灵堂。
谁死了?
蘅碧汐觉得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的,看见了一口小小的棺材。
她想知道躺在哪里的是谁,而她的福嘉又去了哪里。
可是自己的脚好像不听使唤似的,很抗拒靠近那口棺材。
蘅碧汐看见了棺材里的小人儿,嘴角还微微的上扬,就像从前懵懂的福嘉无数次的微笑一样。
“秋萍,他长得跟福嘉好像。”
蘅碧汐的脸上是一抹天真的笑意。
秋萍努力地挤出一个笑,便立刻背过了身子,手死死地捂住嘴巴,努力不让自己的哭声被蘅碧汐听见。
难道……娘娘因为骤然失去福嘉皇子,得了失心疯?
蘅碧汐爱怜地望着那个平静的小人儿,想要伸手摸一摸他的脸颊。
眼神中的浑浊褪去,又化为了一丝的清明。
蘅碧汐扑倒在那棺材之上,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响起。
“福嘉!我的福嘉!你怎么就这样离开娘亲了!”
整个凤栖宫的哭声更加沉重,负责哭丧的宫人们声音都不自觉地提高了许多。
在初夏时节,福嘉皇子出生,还没感受到盛夏的气息,他已经悄然离去。
窗外,又是一阵瓢泼大雨。
蘅碧汐整整抱着福嘉的棺木哭了三天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