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向文从正殿出来的时候,迎面遇到了岳惠妃和邵淑妃。
邵淑妃心下微动,不等吴向文告辞便开口道,“晚宴吴公子一曲,实在出彩,不知可否切磋一二?”
吴向文一愣,见邵淑妃十分期待的目光,不忍拒绝,只好点头,“谢娘娘夸奖,能与娘娘切磋,十分荣幸。”
邵淑妃见吴向文同意,十分欢喜,“既是如此,还请吴公子移步御花园。”
岳惠妃若有所思的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似是有什么在脑海一闪而过,却偏偏抓不住是什么,也没追思下去,进了正殿寻蘅碧汐闲聊。
两人一路无言,却不知为何,有种淡淡的亲和感,并不觉着尴尬,反觉十分和谐。
行至御花园时,古琴和古筝已相对而放,周遭的腊梅开的极好,清冷的香气揉携了雪花的冰柔,闻起来竟让人有了几分缠绵悱恻的味道。
邵淑妃率先在古筝坐席上落座,眉眼温婉,“吴公子,请。”
吴向文有些惊讶,原以为邵淑妃定也是以琴来与他切磋的,未曾想,竟是筝。
衣袂拂过,竟不沾染了半分雪花,吴向文翩然落座,目光清朗,“娘娘,如何一个切磋法?”
邵淑妃优雅的戴上假指甲套,声音轻缓,“自然是各选一首最拿手的曲子演奏。”
吴向文不禁莞尔,这邵淑妃温婉的气质下竟也有这般洒脱随意的性子,原以为,这后宫女子都已经被同化了,不想,还有例外的。
“在下斗胆询问娘娘,谁人点评?”
邵淑妃随意的试了几个音,清亮的眸子里洋溢着淡淡的光华,吴向文一不小心,竟看出了神去,“这天,这地,这腊梅,皆是裁判。”
吴向文微愣,随即扬唇,爽朗一笑,“不错,这天地与腊梅,就是最好的裁判,娘娘先请。”
邵淑妃不可置否的垂眸,微微思索了一番,十指跳跃,潺潺筝音如月光般,流泻开来。
吴向文心中微动,竟是《采薇》。
莲欢节那日,罗君主和蘅碧汐的双人采薇舞,惊艳了全场。
绿腰款款,水袖如风。
画面随着邵淑妃的筝音,一点一点的扩展,一点一点的丰满,一点一点的完整起来。
仿佛眼前,罗君主和蘅碧汐就在舞着。
腊梅的香气随着筝音,或淡或烈,或绵或铮,竟是融为一体,音中带香,香中有音。
筝音开始加快,仿若小巧的足尖,在大鼓之上,轻盈而飞快的跳跃,轻点,柔顿,再跳跃......
吴向文只觉得自己已经醉了,迷失在幻境一般,目光迷离而温柔。
邵淑妃没错过吴向文眼里努力隐藏的深情和眷恋,心中了然,看来,这吴公子是欢喜了蘅姐姐,难怪晚宴上,皇上会发那么大的脾气,当时她就觉得有些不妥,原来,其中竟还有这般曲折。
自己有心试探,所以才故意选了这首采薇曲。
不想,果然如此。
蘅姐姐怕也是心知肚明罢,说起来,她也一直奇怪,为什么吴向文会选择站在蘅姐姐这一边,如今看来,是因为欢喜的原因。
快速的筝音悄然的缓了下来,转音迤逦,颤音逶迤,翩然而止。
邵淑妃似笑非笑的望着吴向文,声音带了几分狡黠,“吴公子可是要睡着了?”
吴向文回过神,清俊的脸上浮起一抹不好意思,“娘娘莫要误会,是听入迷了,并非睡着。”
邵淑妃莞尔,不知为何,心中莫名的有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情愫,却偏偏说不出来,“那么,该你演奏了。”
吴向文微微颌首,略微试音,便朝邵淑妃柔和的笑了笑,宛若寒冬里的一抹初阳,暖暖的包裹住最柔软脆弱的心。
邵淑妃莫名的觉得自己的心,好像突然有什么东西,从底部钻了出来,轻微的蠕动着。
琴音辽阔,清雅温润,一如弹奏的人。
寒风掠过,落英缤纷,清俊的容颜平添了几分难以形容的温柔,看的邵淑妃的心,跟着颤抖悸动。
一个转音直下,凄婉的调子生生的撞进邵淑妃悸动不已的心,以迅疾的速度,霸道的占据生根。
邵淑妃垂下眼帘,轻轻摁着自己的胸口,清亮的眸子第一次,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朦朦胧胧的雾气。
不由自主的抬起十指,轻轻停在弦上,轻抹慢抚,琴音为主,筝音为和,竟迅速的融合起来,仿佛带有本能的默契,倾诉着,安慰着。
在场的太监和宫娥们都醉了。
落英飘飞,香气似远非远,似近非近,带着若即若离的吸引,忽冷忽柔的辗转,将所有人的心,牵动的或喜或悲。
不少敏感的宫娥都悄悄地拭泪,晶莹的眼角,随着忽然而至的雪花,潸然迷离。
纷纷扬扬的雪花,和漫天飘飞的腊梅花瓣,难舍难分的擦肩而过,落地叹息。
直到最后一个音长长的落下,天地仿佛听了一个极长极美的故事,难过的沉了脸。
吴向文抬起清朗的眼睛,浅笑而望,这一刻,邵淑妃的心仿佛冬去春来,暖的一塌糊涂。
两人默默凝视彼此,似是对彼此莫名的默契感到吃惊,却又对彼此的悸动感到难以言喻的复杂。
最终却是邵淑妃打破了沉默,“吴公子此曲远在本宫之上,真不愧是一代大家。”
吴向文腼腆的微红了俊脸,不好意思道,“是娘娘的和音弹奏的好,否则这曲子终归还是太单薄了些,没有采薇曲的饱满和大气。”
若是吴向文在弹奏之前,对邵淑妃说这句话,邵淑妃不会多想,可此时此刻说这番话,落在邵淑妃的耳朵里,却成了,邵淑妃不如蘅碧汐。
不知为何,心,居然狠狠地扯了一下,酸酸涩涩,却又带着火辣辣的恼气。
吴向文敏感的察觉到邵淑妃突然冷下来的气息,表情僵在脸上,顿觉奇怪,莫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
于是,试探性的唤了声,“娘娘?”
邵淑妃心中微惊,自己是怎么了。
“吴公子太谦虚了,你所弹奏的乃是名曲《山海侧》,比起后起之秀的《采薇曲》,自然是要略胜一筹的。”
吴向文闻言,松了口气,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仔细的看了眼邵淑妃,发觉对方脸色有些苍白,看来方才是自己想多了,邵淑妃应该是有些着凉了。
“既然如此,那在下谢过娘娘的称赞,只是天气寒冷,娘娘贵体,莫在此处久留才是,在下还有事,娘娘恕在下,先行告退。”
邵淑妃有些不舍,但终归确实是冷,她的手已经冻僵了。
“今日与吴公子切磋,实在愉悦,日后有机会,再行切磋可好?”
吴向文有些意外的看着邵淑妃,他不是听错了?邵淑妃竟然说日后有机会就切磋?
“今日侥幸赢了娘娘,纯属因为娘娘承让,在下不敢倨傲。”
邵淑妃有些急了,吴向文明显就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吴公子且慢,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本宫的意思是,闲来无事,可以互相进步彼此的弹奏能力。”
吴向文有些不解,邵淑妃为何要和他互相进步?
“其实娘娘的筝已达最高境界,无需进步了,若娘娘不是后宫妃嫔,定是一位当代大家。至于在下,擅长的是琴,并非是筝,娘娘若想精进筝,可看看古谱,许能学到些有趣的。”
邵淑妃有些失望,难道他这么不想看到自己吗?不然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呢?
她难道,比起蘅姐姐,就这么的,差劲吗?
邵淑妃只觉得胸口又闷又堵,难受的要命。
“本宫既然说了你演奏能力在本宫之上,自然就不是承让你或者吓唬你,你也不必如此紧张,本宫自晚宴后,便十分欣赏吴公子在音律上的造诣,有心结交,无奈,吴公子看起来,怕是嫌弃本宫是一个妇道人家,所以才百般拒绝吧。”
吴向文大吃一惊,邵淑妃怎么越说他越不明白了呢?
他哪里百般拒绝了,只是他毕竟是外人,总不能常常和妃嫔一起弹奏聊天吧?就算皇帝不介意,风言风语的传出去要多难听啊?
“娘娘别误会,在下并无这个意思,只是娘娘,这毕竟是后宫,在下实在不便常与娘娘这般切磋。”
邵淑妃听明白了,他去找蘅姐姐那就是理所应当的,找她就是不便了。
为什么呢,自己难道,就这么入不了他的眼吗?
一种陌生的情绪涌上心头,眼眶微酸,邵淑妃抿紧了唇,僵住。
“退下吧。”
吴向文尴尬的看了邵淑妃一眼,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对方竟是有要哭的表情。
微微颌首,吴向文火烧尾巴一样逃了。
不知为什么,看到邵淑妃快哭了的表情,他第一次觉得有点心虚,有点不安,甚至十分愧疚,可偏偏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无处遁形的感觉。
同时,还有几分不忍和怜惜参杂里头。
吴向文用力的甩甩头,脚步一转,往纯嘉皇贵妃的宫里走去。
还是别想有的没的,眼下有个烫手山芋要处理呢。
兵部尚书渝明和夫人应该已经在等他了。
呆滞在御花园的邵淑妃,此刻面色难看,目光复杂。
她没看错的话,方才吴向文,竟是落荒而逃的。
自己真的就这么让他感到难受,呆多一会儿都难受吗?
“把琴筝收起来罢,回宫。”
声音微冷,邵淑妃转身离开了御花园,原本这里该是十分美好的回忆,可是此刻她竟然觉得十分难堪,甚至是恼火。
可却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难受,为什么恼火。
邵淑妃一脸冰霜,步伐飞快的走着。
身后的宫娥和太监们不知主子为何生气,难道就因为吴公子那番拒绝的话吗?说起来的确十分不知好歹,能得到自家娘娘的赏识是他的荣幸,竟然这般不领情。
可是娘娘向来脾气温和,就没见和谁红过脸,今日竟然因为吴公子的拒绝,气恼成这样,真是太奇怪了。
一行人行色匆匆,吓得擦肩而过的小宫女和小太监们纷纷侧目,不知道是发生什么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