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晌午就听说城外已经多了六千人,这些先到兵马并未攻城。而是不近不远的在房陵城外安营扎寨。
房陵城内,勉强还能绷得住,各司其职,不见慌乱。
余淼淼打起精神来又补充了几条,让村里和作坊里未走的人,来领了后勤和护工的职务,所有人都有事情做,免得胡思乱想,也能够叫那些士兵能够腾出手来。
又让人去伐了竹木,继续加紧赶制箭矢,不管怎么样,弓箭适合远距离作战,越多越好。
跟周修武交流了一番,又回想了一遍先前看的三国演义,松脂、火油这些周修武本来也备了许多,她又让人去收罗了一番。
最后才提及有人赶在昨日城门关闭之前离开了,周修武将人好一阵骂,恨不得追回来打死。
余淼淼倒是可以理解,一只手的手指头都有长短,何况是人呢?要是换个位置,她多半也是不愿意留在这里受煎熬的。
何况她心中只忧心守城之事,这点子小事完全无心在意。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乱添主意,见周修武不反对,她便开始忙的团团转,要是不找点事情做,这一天该如何度过?
只要一闲下来,她便想赵蛮现在如何了,现在他被宋人牵制住,女真继续壮大,不知道该是多憋屈?
与自己的国人为敌,叫唐括如意,他会不会手软了?
若是人太多,实在是无法脱身,他那么自傲的一个人,会不会懂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她宁可他逃了,也不想他死撑着,她不要什么英雄,只要他活生生的。
她被这些念头,和自己对赵蛮的了解,而得出来的答案,折磨得要发狂。
这天晚上,迷迷糊糊的睡下,又从噩梦中惊醒,面白如纸。
李鹏举让人带了个女大夫过来,专门给她安胎,又叫吕灵芝过来陪她。
第二日,周修武让人从城墙往下沿着墙面慢慢的泼水,天气很冷,水流很慢,好让这水逐渐在墙面凝结成一层冰块,是墙面光滑,为敌人攻城增加障碍,此法简单,效果不大不小,做常规防御之法。
过午之后,又有数千人马赶赴房陵城下,依旧并不攻城,只不近不远的威慑,数千人对着房陵城喊话。
“将赵蛮的余孽和亲眷交出来,不然不日攻克房陵城,城中皆以赵蛮同党论处。”
数千人的声音浩浩荡荡,一波一波的传来,在这三面是山的城门口,更是犹如惊涛拍岸一般,前面的还未停止,后面的又再度传来了。
周修武让人放箭,将这些人逼退了。
第三日,朝廷援兵再次增加,以及隔空喊话。
这些喊声将城中闹得人心惶惶,家家户户多是闭门不出,店铺、作坊也全部关门歇业了。街上不时有身着盔甲、面如寒冰、手持长枪的兵将巡逻。
托了大宋不能养私兵政策的福,根本没有哪里有大股势力能够跟余淼淼作对,城内完全被控制。
也无人能够逃脱巡逻,除了从城门出去,要么就是走山路,不说现在大雪封山十分难走,能够辨别方向都是不错了。
余淼淼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任由对方喊得人心浮动,别人会威胁,她也会给这些她施过恩惠的百姓……讲道理。
她让人送信李鹏举,让他用尽量浅显的法子,讲清楚大宋面临的外患危机,让这房陵所有人都知道,女真人狼子野心。
不仅如此,还要讲赵蛮至辽国就是要一举削弱辽和女真,以保大宋江山稳固。
又两日,李鹏举居然给了余淼淼一个话本。
这话本里,李鹏举以唐括为主角,将前年大宋的通货膨胀、物价上涨全部都推给了因为大宋要给番邦岁币,以及女真以福寿膏控制了大宋的官员私藏铜钱,造成铜钱短缺,钱越来越轻,不值钱。
女真人妄图以福寿膏控制大宋的贪腐官员,来鱼肉百姓。
又将女真打败辽国的火药,女真部落长、现在的皇帝唐括所绘制的大宋舆图,女真的国号“中”皆意在剑指中原。
文人一支笔的确是厉害,难怪有人给予文人最高的评价是“文人一支笔胜过千军万马”,这一点到底是不是真的,余淼淼不知道。
不过,她略翻看了一下,的确是浅显又直白,将她想要说的,全部都包含了。
她给文氏、孙氏并几个完全不识字的妇人讲了一遍,将几人说的一会惊,一会惧,一会怕,最后泪流满面,连连抹泪,看着余淼淼满是感激。
可见这世上的人不是都说不通道理的,尤其底层的劳动人民,生活更加艰难,最受到战乱的苦楚更多。
只是这热腾腾的眼神,叫余淼淼略有些不自在,她也明白这些人的目光都是给赵蛮的,而在她的心目中,她的男人也当得起这样的敬佩。
不管怎么样,目的已经达到了预期。
余淼淼当即便让人在城门附近搭了一个台子,又在台子周围挖了许多的坑,埋了好几只大水缸,空的缸就其到了使声音扩散的作用。
这是余淼淼以前参观山西太原的晋祠公园的水镜台戏台时候知道的,这是戏台的扩音之法,在没有扩音器的年代,这个法子可以让戏台上表演的人的声音扩散出去,就算是隔了一道城门也能够听见。
生恐对方听得不清楚,她找人打磨了许多喇叭状的物件,用来增加声音效果。
又三日,诸事准备妥当了,便找了人开始在戏台上讲话本,不管想不想听,这声音都传出去了,戏台四周的百姓自然也能够听见,口口相传,气氛倒是比之先前路上无人走动的情形好了许多。
一连十日,双方并未开展,对手做不断增兵和声音威慑,房陵城关紧城门,坚守不出,也只以声音还击。
倒是有些好的效果,城内虽然还是沉寂肃穆,路上除了巡逻的士兵,多了往来搬运物资和武备的小户百姓,越来越多的人自发的加入进来。
这一日,余淼淼躺在榻上养神,女大夫给她把了脉,又嘱咐了今日的饮食,只是安胎药还得喝,她最近郁结于心、忧思过度,这心病在对方兵临城下之时根本无法纾解。
吕灵芝在一旁跟她说话,这时孙氏进来说,“夫人,外面有个自称是王朗王大人的护卫的人求见。”
余淼淼让人请进来了,正是有过几面之缘的怀真。
怀真进来倒是冲她抱了抱拳,直截了当的道:“我想出城。”
最近正是危难时刻,生死关头,总有些人想要逃出房陵,或是澄清与赵蛮无关,在城门口鬼鬼祟祟的,都被关进府衙的大牢去了。
想不到怀真居然直接跟她如此说,她倒是微微一愣,问:“是替你家大人去向朝廷表忠心的?”
怀真不语,只定定的看着余淼淼,一副坚定的非要达到目的的样子。
文氏、孙氏几个眼神如刀子似的看向怀真。
“以你的功夫,想要避开守城官兵不是难事,何须向我说明,要走便走。”
那些关在牢里的人,她也没有打算一直关着,只是最近太忙,忘记了这事。
怀真面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又强调了一遍:“我要出城,跟你说一声。”
余淼淼好笑的看着他:“我不答应你就不出去了?”
他踌躇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一定要出去。”却没有给余淼淼解释的打算。
余淼淼无所谓的道:“那你便自己想办法出去吧。”
怀真点点头:“你知道就好。”
走到门口,他突然说了顿住脚步,说了一句:“你不用担心,大人让送信左丞相,劝说皇上退兵,不围攻他。”
这个“他”,余淼淼一听便知道是赵蛮。
怀真说完便大步往外走去,余淼淼“哎”了一声,门口即有暗卫出来,将他拦住了。
余淼淼挥了挥手,暗卫退去,她顿时眼中酸涩,眼前浮起一层水雾,赵蛮就是她的眼泪阀门,最近只要有人一碰,她强忍着的眼泪就止不住,连听到他的名字都一阵阵的难受。
此时拦下怀真,也不知道说什么,只低低的说了一句:“谢谢。”
不知道李鹏举如何说服了王朗,不管怎么样,这个人情她得领。
怀真点点头,迅速的离去了。
……
既然想起来牢房里还有些人浪费米粮,余淼淼也决定将这事给解决了,即可让人去办,趁着攻城的号角还没有吹响,将他们都放出去。
她还想着为肚子里的宝宝积德,并不想杀这些人,他们都是无辜又有胆量一搏的,攻城开始城门自然不会随意开启了。
给廖三吩咐了一声,他便匆匆出去了。
几个近几天背着包袱被抓进来的人很快被放出来了。由几个兵士带着往城门口靠近。
这些人骤然出现在城门口,十分引人注意,不少人看过来,围着指指点点,有人甚至辱骂这些人的胆小怕事不知好歹,就连戏台上讲书的人多低头多看了几眼。
“要不是房陵收容我们,我早就饿死在外面了,我才不走。”
“出去也是受罪,外面的米粮是什么价钱,这里又是什么价钱,没有厉王,我们出去了也没有活路。”
“……”
有那些激动的,甚至在地上抓了一把雪直接朝着他们打过去。
里面有个人,若是余淼淼在的话,肯定能够认得出来,正是她的前未婚夫张家三郎君张俭。
此时张俭被人骂得面红耳赤,忍不住反驳:“这房陵城中余淼淼的确给过你们恩惠,可是她给我的只有耻辱和伤害,我为什么要因为她在这里担惊受怕,承担谋逆之罪。”
张俭这话倒是没有说错,余淼淼先是婚前失节,后来张家的迅速的垮塌都与余淼淼和赵蛮脱不了干系。
只是他的声音被淹没在一片谴责之声里面了。
最后被人推搡出去,城门又迅速的合上了。
他从未出过房陵城,面上通红,眼底带了迷茫之色,只随着人群往前走,不知道能够去哪里。
这些都是一些小家小户,倒是有连家等大户人家的管事在一旁悄悄的看着,等亲眼见到这些人离开了,赶紧回去汇报,收拾东西,说不定也能够出城。
当天晚上,余淼淼刚躺下,突然间战鼓隆隆,号角声急促的传来,这一声一声交杂的声响,催得人心中发慌,紧接着大地似乎也颤抖起来。
余淼淼赶紧坐起来,披了衣服出来,就听廖三道:“夫人,对方攻城了。”
余淼淼看着房陵城的方向,不过一个山头的距离,看不清楚山头那边的情形,但见那边火光冲天,将天际都映得发红了。
对方终于攻城了,悬在心中的刀落下来,又举了起来。
符元三十三年冬月十九夜,朝廷集结三万大军兵临房陵城,在围了十日之后,发动第一次攻击。
先前敌方先锋因为被摆了一道,折损三千六百余人,又围困房陵十日,见无人来降,摸不清楚城中兵防情况,为了速战速决,也为了在新任大将太子赵炽面前洗刷屈辱,分外勇猛。
有女真为盟,宋、辽边境战事将了,收复幽云十六州有望,西夏已经很不成气候,不能构成威胁,大宋太子赵炽素有贤德之名,若是能够挣一个军功,便是十全十美。
这房陵就是他的机会。
北面的赵蛮已经不足为惧,被大宋数十万兵马围追堵截,只是时间的问题,他相信赵蛮必定是带走了主力,这里留守的人不多,这份军功他要定了。
赵蛮是本朝唯一的因军功而封的王,他便在这军功上……了结了他。
敌方来势汹汹,意气风发,是夜,周修武率一万五千人奋力御敌守城。战鼓之声至次日天明方停歇了,双方互有损伤,陷入僵持局面。
房陵城守军占着地利,也有两千余的伤亡,现已经退守回来。
对方军中尚不知道有多少,只浓郁的血腥味,随着风传得整个房陵都闻得见,不知道是不是血腥味的刺激,总觉得这一晚,山中的虎狼都激动许多,呼啸之声越发让人心中惶惶。
房陵百姓切身体会了一次战事。
有人如被敲打的困兽,越发热血沸腾,也有人被接连遭遇重创而添了破损的城门,吓得六神无主,再多的感恩也不能填平他们心中的恐惧。
新堆砌的城墙虽然坚固,但是墙面上也有几处焦黑和石块缺失,他们肉体凡胎,若是被这么一击,只怕连骨头都碎了。
余淼淼站在城楼上,看着眼前的天幕,那天边一抹暗红,像极了城门上下半干涸的血迹。
等天色越发亮起来,这暗色渐渐的褪去了,又有些发黄。
“要下雪了。”她喃喃的道。
吕灵芝扶着她上了城楼,正垂着眸子,想四处看看,却又不敢看,不忍看。
她们刚才上城楼的时候,看到来不及处理的尸体,还有不少伤员的惨况,已经叫她面色发白。
城下无数的百姓过来帮忙搀扶伤员,或是包扎伤口,有人推了板车送来热汤,人虽多,却没有这么多人该有的声响,气氛沉闷得像是一块巨石压在她心上。
血腥味,药味和汤的香味交织在一起,也让她喉中发痒。
不其然听见余淼淼的声音,下意识的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却见发黄的天幕下,城门口的那条官道上,赫然站满了士兵,甲胄整齐,长矛锋利,将她的视线都铺满了,她一直往前看,看不到头,心越来越沉。
忽而一声号角声起,顿时让她的心剧烈一跳,拳头下意识的收紧,整个人猛得一颤,被余淼淼扶住了。
“要攻城了,灵芝,你先下去。”
吕灵芝下意识就要往城楼下走,却见余淼淼站在原地,岿然不动,她又急忙退回来,“余姐姐,要攻城了,我们下去。”
余淼淼盯着下方,目光凝住,声音不高,却异常的坚定:“你先下去,给我把药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