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钱江边上老阿姨的电话打完没多久,附近派出所的民警就过来了。
因为电话里交代的也并不清楚,因此民警只是先赶过来,并没有通知救护车。
也不是他们不上心,而是附近是一片老式居民区,住户大多是五六十的半退休的阿姨大叔。
海城的老阿姨又以说话夸张闻名全国,他们就经常接到描绘的比实际情况严重好几倍的报警电话。
什么江面飘一捆扎成长条的老棉被就说是看到浮尸啦,什么几个高中生打打闹闹地追逐就被说成是小混混聚众斗殴啦……不胜枚举。
当民警到达事发地点的时候,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晨练的老人,围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其中尤其以一个烫着黄色方便面小卷毛的阿姨声音最大——
“对,就说我经过发现的。小姑娘浑身湿漉漉地从江里爬上来的,当时我还搭话来着呢……”
这就是报案的那位了。
两个民警一男一女分头行动,男的那个赶紧先把人群疏散开,然后询问报案人一些基本情况,另一个女警就去看钱宝。
江边躺着的那个女孩身上湿漉漉的,穿着一身校服,扎着一个中规中矩的马尾,小脸煞白的,没有什么异常,这时还在迷瞪着眼睛。女警心里就想着是不是失足掉下水的。
钱宝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身上的无力感也渐渐消失了,她感受到能活动自己的身体了。
不过相比身体上的难受,脑子里那种混沌的感觉更让她觉得害怕。
时移世易,这是她未知的世界。她必须保持清醒。
那个在钱宝身边的女警看她眼神越来越迷离,她在旁边喊了好几声,对方都没有什么反应,她正准备打电话叫救护车。
钱宝已经伸手在旁边摸索到了一块巴掌大的石头,拿到以后直接用最大的力气朝自己大腿砸了下去……
旁边的女警看到也吓了一跳,赶紧去拦。
谢宝才砸了自己一下,手里的石头就被抢去了。
女警这下也不敢马虎了,本来还想着是报案的阿姨说话夸张了一些,没想到这小姑娘还真是不要命了,摸着石头就往身上砸!
腿上疼了一下,谢宝也清醒了一些。她打量了眼前这个“衣着怪异”的女人,尽量扯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这位姐姐,我就是身上不太舒服,躺一会儿就好了。”
女警官当然不可能听她这话,电话很快就拨过去了。
谢宝也没能撑多久,脑子里拿一点清明的神智很快消失殆尽。
眼前彻底陷入黑暗以后,她开始了一个冗长的梦境——以第一视角的方式,重新经历一个人短暂的一生。
这是一个叫谢芮佳的小姑娘,单亲,只有个体弱多病的妈妈。她则被寄养在一个远方的阿姨家,这个阿姨叫宋茹,只比她妈妈小几岁,但是一直没有成家,更没有孩子。
宋茹开了一家麻将馆为生,生意挺好,她平时有事没事就在店里打几圈。
谢芮佳经常能刚看到她衣着暴露地在那里和不同的麻将搭子谈笑风生。
她小学的时候,谢妈妈身体还好一些,大部分的时间还都是住在家里的,也能分出一些精力来照顾她,她自己也是个乐观开朗的女孩子,成绩优秀,被老师喜欢,也有几个要好的同学。
……在这部分的记忆里,画面是缤纷多彩,让谢宝经历这些时都不自觉地跟着开心。
然而到了上初中的之后,她记忆里那些画面却陡然灰暗起来。
谢妈妈病情加重,常年住院,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吃过药后无精打采的样子,再也没有心力去关心她的生活和学习。青春期的女孩又最是敏感,渐渐地谢芮佳就很好和她妈妈说心里话了。
而且有一次她的钱包落在了教室,被要好的同学捡到了。她们经常一起回家,那女孩知道她家的大概位置。就拿着她的钱包追了过去,在巷子口一打听,就找到了她阿姨家的麻将馆……
第二天谢芮佳家里是做“那种生意”的传闻就在学校传开了,而且传闻越演越练,连他们班的班主任都有所耳闻,还把她喊到身边旁敲侧击地问了好一通……后来不知道怎么传到了她阿姨的耳朵里,谢阿姨的脾气那可不是盖的,揣着菜刀就杀直接到了学校里。
过程是怎么样的,可能除了谢阿姨和班主任没人知道,但结果就是班主任当即惩罚了那个传闲话的女孩,并再三在班级里强调不许恶意中伤同学。
很快这件事就平息了,然而谢芮佳从那时开始在学校也被孤立了。
想来也是,谁会愿意跟传闻中那样家庭的女孩子交朋友呢?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她跟阿姨的关系越来越疏远,性格也变得越来越内向。
……这是一个敏感纤细,内向话少的女孩子。
一个谢宝截然不同的人。
但她的人生,跟从前的谢宝更是截然不同。
对谢宝而言,能吃饱穿暖,无忧无虑长大,还有亲人在旁关怀,就已经是她连梦里都不敢奢望的人生了。
而在谢宝昏迷的时候,她已经被送进了医院。
民警也从她的口袋里翻到了学生证,联系到了她的学校,进而找到了她的家人。
谢芮佳的家人当然只有她那个阿姨。
因此当谢宝在谢芮佳的身体里苏醒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画着大浓妆的长发女人正坐在窗户边上叼着烟涂指甲油,脚边是一地的烟灰和烟头。
那指甲油的颜色鲜红鲜红的,跟血差不多。
谢宝盯着看了一会儿,看女人把十个指头都给涂完了,那女人才发现她已经醒了。
“醒了啊。”女人叼着烟含糊不清地道,就好像她刚刚只是在午睡一样。
谢宝轻轻“嗯”了一声。
她就又转头去研究自己的指甲了。
谢宝这时已经完全融合了原主的记忆,这时对她新生见到的第一个人——这个宋茹阿姨真是太好奇了!说她不关心这个外甥女吧,谢宝可记得自己晕过去的时候是大早上,她真不在意也不能在这待上大半天。可要说她在意吧,眼前这样子又着实不像。
宋茹把自己涂好的手指头平铺放在膝头晒太阳,等了一会儿,确定指甲油都干了,她才从椅子上站起来。
“晚上想吃什么啊?”她问。
刚还躺在病床上神游天外的谢宝一下子反应过来了,咽了咽口水不假思索地道:“肉,我想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