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
天辰癸酉,壬午日,□□颢惊梦,空中降刀雨,化赤之水,赤水翻涌,有蛇于水中袭来,太宗惊醒,连夜召巫祝峭解梦。曰:刀雨乃上天警示,君子或有血光之灾,吾将为君子祈福。
巫祝峭行祭祀,以金箭为引,指向谢氏。谢氏反,金箭燃,悬空不落,谢氏惊惧。
这是很久以后,某位史官对这件事的记叙。
南峭和南颢是多年好友,他说想报复谢氏,南颢当然举手赞成。就算南峭说想杀了谢氏,南颢也会立即执行,不过南峭毕竟是个没见过黑暗的普通学生,没想过要杀人,报仇的手段听起来很幼稚,南颢便笑着配合了。
于是在南峭被接进宫的第三天,宫中突然传出颢君子近日连发恶梦,梦到空中降下刀雨,雨化成红色的水,赤水翻涌,有巨蛇潜在水中向他袭来,将南颢惊醒。南颢便连夜请巫祝南峭来为他解梦。于是南峭便决定为南颢祭祀祈福。
贵人们经常因恶梦行祭祀之礼,百姓们早已习惯。不过这是南颢统治原溪城来首次行祭祀之礼,巫者又是据说很有道行的南峭巫祝,是以百姓们很好奇。
次日,南峭身着浅白色麻布长袍,腰束蓍草,散发赤足,立于马车之上。马车左右两方置有燃火的铜盘,正中有一横梁,一支两指长的小小金箭悬挂其上。
南峭虽然接收了原身的记忆,自己在南家寨也练习过祭祀之法,但说实话,那完全是跳大巫的感觉,在自家人面前跳还好说,在外人面前,南峭有些羞耻。所以他还是按照自己的方法,让人准备了一辆宽大的马车,在城中缓缓游走。
他的马车经过特殊改造,前方有一面圆形木板,木板内凹如碗状,马车前方和周围的竹枝上都装了一些小小的类似喇叭花的东西。但马车再奇怪,也怪不过悬在车上的那只金箭。
金箭只以一条棉线挂在半空中,明明天气晴朗如风,不如为何,金箭却不停转动,仿佛有一只看不见大手在拔弄它一样,让人无端惊悚。
所幸南峭巫祝很快打消百姓们的惊惧感,他微微扬起头,张口,声音如银盘落地,清脆的念出祭祀之歌:“习习谷风,以阴以雨。黾勉同心,不宜有怒。采葑采菲,无以□□,德音莫违,及尔同死……何有何亡,黾勉求之。凡民有丧,匍匐救之……”
南峭所诵祭歌节奏优美,语调平缓,不若时下祭祀的大嚷大叫。但即便声音不高,却仿若有神灵在复述他的祭歌,有空空的声音在空中回响,离得远的人也能听到。有些失真的声音让百姓们吃惊又敬畏,加之天生对神灵的信仰,不少人在马车经过时,都匍匐跪拜。
南峭一头黑发长长的披散而下,两侧发鬃松松束在脑后,以蓍草绑缚。他口中念着另一个世界著名的诗经《谷风》,手中握着蓍草,暗藏磁石,在念到“不我能畜,反以我仇。既阻我德,贾用不售……”时,手中蓍草挥舞,悬空的金箭原本在几方磁石作用下不停旋转,南峭手中的磁石加入之后,金箭立即顿住,箭尖牢牢指向一方。
南峭的声音嘎然而止,箭尖指向之处,是云宾客栈,谢氏和南雁的暂居之所。
因南峭突然的停顿,所有人都注意到了箭尖所指的方向,明明刚才还在转动的金箭,为何突然停止?为何突然指向云宾客栈?
不少有心人都想起,刚才南峭巫祝正念到“不我能畜,反以我仇。即阻我德,贾用不售……”
这句话的意思浅显易懂:你不能体谅我的好心便罢,反而把我当仇敌,拒绝我的好心,就像货物无法出售。
《谷风》原本描写的是一个被抛弃的妇人,南峭将它改了改,倒也对上了南颢的经历。
一直转动的金箭,在念到这句话时,却突然停顿,并牢牢指向谢氏所在之处?
南峭似乎也极为惊讶,他愣了愣,才有些颤抖的缓缓继续念着祭祀之歌:“昔育恐育鞫,及尔颠覆。既生既育,比予于毒……有洸有溃,即诒我肄。不念昔者,伊余来塈……”
南峭巫祝在念祭歌时,加大了手中祈福的动作,金箭又转了两圈后,再次牢牢指向云宾客栈。尤其当谢烁闻声而出时,金箭一动不动,而南峭刚好念到“有洸有溃,即诒我肄。不念昔者,伊余来塈”。
你们对我粗声恶气的拳脚相加,还把苦活狠压在我肩上。全不顾惜当初情意,真像空梦一场。
按照正常祭歌来说,这是在借诗歌描述生活中的艰苦,之后就该向祖先或神灵祈求福报。
但是,太诡异了!
当南峭巫祝念到这几句时,金箭全部指向谢氏,似乎在指责谢氏的罪孽!
所有人不由看向另一辆马车上的南颢君子。
他们没有忘记这是为南颢君子进行的祭祀仪式,那些诗歌内容必然就是南颢君子的事迹,所以说……谢氏曾经对颢君子……?!!
不少人嘶的吸口冷气,只觉探到了什么不得了的隐秘之事。想来南峭巫祝也吓到了吧,才没有继续接下来的祭歌——当然事实并非如此。
这只金箭乃渡金的普通铁箭,它悬挂的柱子旁边安置有几块磁石,磁石的排斥之力令金箭不停转动,借着祈福的假动作,南峭调整磁石,使箭头牢牢指向谢烁,而不继续念下去的原因,是因为《谷风》已经结束了,谢烁也已经出来了。否则他还可以继续念《四月》:秋日凄凄,百卉具腓。乱离瘼矣,爰适其归什么的,给南颢诉诉苦,免得所有人都以为南颢欠谢氏的。
被众人同情的南颢面无表情,低头掩去嘴角笑意。南峭的报仇之法虽幼稚,但他欢喜于南峭对他的维护。而且谢氏的手伸得太长了,确实该教育一番,南峭不干,他也会出手的,现在就当让南峭玩一玩了。
南峭特意改造的回声板,小喇叭很有用,加之谢烁也有心留意,在院子中便听到了南峭的祭词,把他给弄得又惊又惧。冲出来欲阻止,迎面却是一支金箭,吓得他差点抱头蹲下。谢烁过了一会才看清金箭上悬着根棉线,他冷哼一声,略有些心虚的移往旁边,却见南峭微微拱手,极为怠慢的行了个礼:“烁君子。”
那只金箭突然偏移,再度指向谢烁。
“咦?”明明手握磁石改变箭头方位的南峭却故作惊疑:“为何箭头独独指向烁君子?”
“我哪知道!”谢烁怒道:“南峭,必定是你装神弄鬼,快快把那只箭给我撤去!”
谢烁说着便想上前拔箭,被左右两旁的士兵拦住。
“不得无礼。”南颢驱车上前,对谢烁道:“想来烁表兄也听说了,我近日连续惊梦,梦到有蛇袭我,是以请巫祝来为我祈福去灾。这只金箭乃郑氏宫中祭祀之箭,可为我除去邪秽……”南颢顿了顿,意有所指道:“只不知为何,独独指向烁表兄?”
南峭插言:“只怕烁君子身边有不祥之人,令烁君子沾染秽物,又带到宫中传给颢君子。颢君子,我看不如先将烁君子带入宫中祠庙,由我为他祈福去秽,再找出烁君子身边的不祥之人。”
南颢点头:“此乃应有之意。来人,将烁表兄带入宫中暂歇,另派人搜查云宾客栈,找出不祥之人。”
“南颢你敢!”谢烁大怒,他早就习惯了对南颢高高在上,这些日子对南颢已经是极度忍耐,此时听到南颢假装巫祝之名将他关入祠庙,还要搜查他的部下,令他极为震怒。
而南颢则是后悔自己没有早日想到这一招。他本人不信鬼神,是以从没想过可以假借鬼神之名对谢氏动武,否则谢氏早被关起来了,哪还有机会在原溪城作威作福。
“烁表兄说什么浑话,我这是为你们好。”南颢对身后的士兵摆手:“请烁表兄上车。”
在原溪城里,南颢无论如何都不会杀了谢氏的,不过完全可以将他们关到认亲,免得他们再给南峭添麻烦。
但谢烁却深感受辱,曾经在谢氏为奴为婢的南颢,居然敢让人来抓他!暴怒心起,谢烁挥剑斩向南颢:“南颢,去死!”
南颢从容的退入士兵中,淡然的交待:“别让烁表兄死了。”
随后他走回马车,对南峭伸出手:“峭儿,过来。”
刀剑无眼,他得护好南峭。
南峭微微摇头,看向与士兵打成一团的谢烁及他的部下们,又看向南颢。南颢便对战斗中的士兵们比了几个手势,士兵们立即退散开,在南峭与谢烁间让出一条路。
谢烁抬眼就看到南峭,暴怒中的他未曾多想,直直冲向南峭。南峭面露惊慌,跳到南颢的马车上,混乱中铜盘翻倒,烧着了马车。
谢烁被士兵们围在马车下动弹不得,谢氏士兵和南氏士兵也打成一团,但毕竟南氏士兵更多,场面虽混乱,却在控制范围内。外围的百姓被士兵隔离开,完全不受牵连,除了胆小的逃走以外,更多人都凑热闹的踮脚观望。
南峭巫祝的马车突然起火,令百姓有些骚动,不过火势并不大,只是车板和柱子被燃起,悬挂金箭的棉线很快也被烧着,变成一道小小的火柱,并迅速涅灭。
令人惊讶的是,在棉线烧完后,本该落地的金箭,却仍旧浮在空中,并直直指向谢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