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四那天,七哥七嫂捎回来一盆梭子蟹,可是您一只也没有吃,十五那天开始,您就几乎不吃饭……
您着急地等待着检查结果,可我知道那个结果已经就是最终的结果了,因为您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
您怀疑过您的病,可您始终就不承认您的肺部能有啥大毛病,因为肿瘤医院那张报告单在很大程度上也影响了您,可是您终究也是最知道自己的身体最真实的状况的,
有一天,只有我和您在家里,您有意无意地对我说;
“小风呀,小蓝我没把她当姑娘看,她也没把我们当父母看,在爸心里,你是真正的老大,小锦还有病,爸就对你说了;爸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爸这一辈子,女儿孝顺,侄男侄女的都孝顺,外甥外甥女的也孝顺,后找了个对象对我也挺好的,你爸知足了。我就希望老姑娘康复痊愈,我也就没有什么心思了。”
您在茶几北面的沙发上坐着,我在您的右后背处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你没有回头看我一眼,却厉声阻止了我的哭;
“小风,你再这样哭哭啼啼的,我再也不会和你讲什么话了。”
这是您第二次阻止我哭,第一次是在沈阳.
吃饭对您来说变成了一件特别难的事,您勉强地坐在了桌子旁,举着筷子就是难以下咽……那时她在我们家吃饭,因为后屋不宽敞,我们总是把桌子放在前面的走廊里,那里离你那屋很近,我们没有意识到,您已经和我妈后期一样,开始讨厌饭菜的味道了……您起来坐着的时间,明显的短了许多,并且频率越来越少……
到了结果应该出来的日子,我真不想,可是又不能不再次对您含混其辞,说是陆军总医院也没有说出个一二三来,还要等接下来的活检结果才能定论,真不想让您蒙在鼓里,真想让您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可是这实在是太残酷了,既然都不能有什么好的治疗方案,那么还有什么让您直面病情的必要呢?
在您的要求下,九月十一号那天我们再次去了丹东,这一次我们更看出了您身体的虚弱不支,下了车,只走了几步,您就一下子坐在了一楼的候诊椅子上,急促地呼吸着……
等上了三楼出了电梯,您又一次坐在了电梯附近的候诊椅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并且主动要求我们,找个轮椅把您给推进病房,您和我妈一样,您们两夫妻是一对特别争强好胜之人,但凡有一口气,你们是最要面子的,可是,现在您顾不得面子了……
我们在丹东待了四天半,您只是坐轮椅去做了一次CT,此外您没有出病房一步,甚至都没有离开过病床,坐起来过几次,您只是躺着,躺着,甚至不再接一个电话,也不吃饭,直接提出来让我们去走廊里吃饭,因为你闻不得饭菜味……
有一天,您郑重地对我说;
“小风,你说’不食人间烟火’,可一个人如果他都厌烦了人间烟火,你说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姑娘,你爸现在就厌烦人间烟火了,我一口饭也不想吃,看饭就够。”
您也不让我在您面前接电话,您听都懒得听了,都省去我回避您时的尴尬了.
来到走廊里,接着电话,我理解了您的不易。
我妈有病的时候,一切都是您在顶着,您在挡着,您在担着,里里外外都是您在跑着,那时候您也该是多么的难!多么的难以选择呀!
可是为了给我们减轻压力,您一声不吭全都独自扛下了,可能还遭致姨姨舅舅,在某些事情上对您的误解.
您的委屈,您的压力,您从来也没有和我们唠叨过,抱怨过。
您在我妈离开后就迅速的找人,您之后的无声,也导致了我对您的误会,我以为您一点也不想我妈了......
我妈病了,可是还有您在,可是您现在病了,小锦还在康复中,只有我可以顶着,我感到自己的压力是那么的大,那么的大……
爸爸,为什么您也会生病了呢?为什么?老天真是太不公平了……
在现实面前,我感到自己是那样的无奈无助,可是我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里外的事情都得我来处理,好在有她陪着您......我才能得以脱身......
爸爸,您对她真的是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您不让她扶您起来,说她这些日子照顾您都瘦了,您也从不在她的面前吸烟,尽管您已经抽不动了,可是有时候惯性使然,您还是想勉强抽上几口,可是您还是趁她出去时,让我开开窗,别别其其地吸几口,然后小心翼翼地让我掐灭,再开开门放放味......
那天,吃过午饭,我让她去休息,一连几日不愿讲话的您开口就对我说;
“你姨胆囊不好,不能吃完饭就躺着,那样的话她好不舒服了.”
十五那天,您自己没吃饭,可是还让我给她腌对虾,并且让我用酱油浸过,几次提醒我去翻翻个,让其入味......
要在平时,我会极不情愿,可是现在,我没意见,如果您能好起来,我情愿高高兴兴地为她做事,只要您高兴.
可是,世界上的事情,为什么都要这样子的顺序来过?不给你珍视的机会,只给你永无止息的悔恨......
您对她真的是太好了,每天提醒她喝奶,泡脚,吃这个用那个的,从来没想过您自己,您把自己当成了棒小伙儿,每天为了她跑上跑下跑前跑后的,甚至垃圾也给她扔,有时忘了,都放在车筐里带到咱家来了.
我们也把您当成了年轻人,总觉得爸干什么腿勤,您有时出来进去的太频繁,我们也习以为常了,谁会想得到您生病了?
也许这些年,经历了这么多事,您的压力太大了,和她的相处,您也把自己当成年轻人了,又要给她一座楼,又要给她一个最浪漫的婚礼,您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而我们家这面本来轰轰烈烈的动迁一下子悄无声息了,依您的个性,您该是上了多大的火呀!
可是这一切您又不能对您的女儿说.
也是因为敏感话题也是因为说了也没用.女儿的处境您又何尝不知道?我现在才更加知道,其实您把工资卡拿走,您的心里也是不得劲不落忍的.
爸爸,一天到晚您只是去她那里,回家来,您就百事无心,晚上不出去了,关上门就给她发短信,打电话,您的乐趣只在她那里,和我们几乎不太说几句话,只有说起她来,您才会兴致勃勃,有谈资,那时我真不理解您的心,可是您是倔强的,超级的倔强.我们改变不了您的想法,所以只有适应您,有时也不理会您.
我就想既然您要拥有您自己的感情世界,那么为什么非要把我们拉进来呢?就让我们各自拥有各自的生活,各自在自己的世界里安好吧!我们不再拒绝您在中间两面串乎,拿来拿去的,可是您看到我们吃她做的东西,还是非常高兴的,有时还给她打个电话汇报一下啥的,我们也学会了宽容一笑.
您是一个那么聪明的人啊!可是我们现在更加知道,遇到了您喜欢的女人,您真的还是很难过去这道关的,您就傻得不可救药了呀......
事情已经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着,您又让她给老姑娘煎药,我们心里对她也有感激的,虽然知道这一切都是您在操纵着,可是毕竟她付出了,我们也明白了,接受了她,并不就是对我妈的背叛,可是我们明白的还是太晚了......
也不知是怎么了,每天当您出去时,贝贝都要送您出去,然后拖着长调大声喊着;
“姥爷慢走!”后来被我们给纠正改成了;”姥爷慢骑!”
您从外面一回来,贝贝立刻就会跑到窗前或者门口欣喜若狂地大声喊着;”我姥爷回来了.”您不时地会和贝贝开玩笑:
“告诉姥爷,你究竟是喜欢大姨夫呀还是喜欢姥爷?”
每次听到贝贝毫不犹豫的回答“姥爷”后,您都会满足的笑......
看到贝贝一天天长大,有好几次您泪眼婆娑地感叹着,说是我妈没有福气,没有来得及体会得到,贝贝一天天懂事,给您带来的无限欢乐,我阻止着您的潸然泪下,却永远没有想得到,您这么快也和我们天人永隔了......
多想在您明明白白的时候,深深深深地拥着您,真真切切的感受一次那样的骨肉真情,清清楚楚地对您说出我们对您的那份爱呀!可是却不能......
有几次,您在床上,头朝里躺着,我悄悄躺在您身后,靠在您的后背上,轻抚着您的左臂,想把这难得的温馨永远的留在记忆深处......
也许是精力不够,也许您也是有意让我这样,您并没有像平时那样,对我们少有的亲近,不耐烦地推开,而是习惯性地用右手撑着左臂,一动也不动,一声也没吱,让我尽情享受这片刻的温存......
可是,这样子安静的爸爸,在记忆里是多么少有的呀!
亲爱的爸爸,您离开那天晚上,当人都散去,在夜深人静的子夜,小锦陪着她去勤进那间屋子里休息,我才敢想在您的灵床前长跪不起,大声地对您说出我的忏悔……
其实在知道您患病时,我就无数次地寻找着机会,想当面对您说出我的忏悔,当面祈求您的原谅,可是,我却不能......无论从哪个角度,我都说不出来这话.
那一刻,我终于跪在了您的灵床前,泣不成声地说出了对您积蓄已久的歉意,天堂的您肯定听到了吧?听到您不孝的女儿对您的无尽忏悔,天堂里的爸爸也一定原谅了您女儿的傻吧?
就想这样子一直跪在您的身旁,就想着这样子一个人对您叙说着我不尽的忏悔,直到大脑一片虚无......
对于鼻血的再次流下我也浑然不觉.
直到勤进和强强把我扶起,看到强强惊恐的眼神,我才想起除了女儿,我的另一个身份是母亲,在孩子面前,我要足够的坚强啊!
我顺势站了起来,我知道,其实您的心里,早已经理解原谅了您女儿了.
您不是经常说我傻吗?您在丹东,不也说过我怎么那么笨呢?您女儿一直以来就是个愚钝的人.
是的,您的女儿一直以来对感情事就特傻,觉得背离了小说既定故事情节模式的感情就是不可原谅的,就觉得您和我妈的感情一定就要怎样怎样的,我不能接受您们的感情会是这样的一种结局.我一直觉得纯粹的爱情就是用最初的心,去做永远的事.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