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染用了很长时间,才终于接受了自己养花的地里面钻出了一个人来这样离奇的事情。
她纵然是想不接受也没有办法,因为那个人在钻出地面之后就没了动静,叶染后退了好几步,等了半晌才确定那个人真的是失去了意识,这才又稍稍靠近了点,然后俯下身用手指轻轻戳了戳那人的身体。
软软的,体温虽然很低,但是看起来应该是个活人。
这就让叶染放心了许多,既然是人就没有那么害怕了,但是别的问题又来了,这个人为什么从她养花的地下爬出来?他究竟是个什么人?
那人还沉沉的睡着,叶染没有办法询问,只能够等他醒来再说。
天依旧是阴沉沉的,倾盆的雨没有要停的意思,叶染在将那人晾在雨里片刻之后,终于还是有些不忍心了。
她叹了一口气,上前蹲在了那人面前,那人一头黑发凌乱的披散开,遮住了面容,也看不清他究竟长什么样子,叶染轻轻将他脸上的黑发撩开,这才看清了他的容貌。
这大概是叶染来了这个世界之后,所见到的最好看的人了。叶染不知该用些什么样的词来形容这人,若不是他出现得太诡异,出现的地方太离奇,叶染大概会觉得他是个什么王公贵族之类的人物,在京城里面随便一笑就有一大群女子朝他挥手绢的那种。
然而出现在这种地方,叶染实在是想不出他究竟是什么人了。
“就算是坏人,现在也没力气做坏事吧?”叶染在犹豫了片刻之后,终于还是看不过去了,然后起身抱着那人的胳膊使劲将他从土里面给拔了出来。
这人很瘦,叶染觉得他大概是在土里面憋太久了,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以叶染这些年动不动就搬花爬树拎水桶的力气,将这个人从土里面拔起来再拖到自己的屋里去,也并不算特别困难,只是在将那人拖进屋里面之后,叶染看着那人身后留下的一溜泥水,却陷入了思考。
她原本想将那人扔到床上去,但那人身上实在是太脏了,一旦仍上床,那床肯定也不能睡了。
要不洗洗?
叶染刚有了这样的念头就行动了起来,开始烧了热水,然后将那人带到了浴桶面前,要替他脱衣服。叶染上辈子是学医的,对于男女有别这样的事情并不是非常在意,而且现在也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所以动起手来非常利索。
然而叶染不在意,不代表别人也不在意。
就在叶染认真的和那人身上不知道打了几个结的衣带战斗的时候,一只上面满是泥巴的手搭在了叶染的手背上。
叶染被吓了一跳,顺着那只手往上看去,就看到那个人已经睁开了眼睛,一双黝黑而沉静的眸子注视着她,也看不出里面的情感。
“你……做什么?”那人终于开了口,声音还有些沙哑,有些虚弱,即使如此也是十分好听。
“替你洗澡。”叶染毫不避讳的说到,但看到那人听到这话神色不大自然的模样,叶染还是好心解释了一句,“不然我不能让你在我床上休息。”
那人没有动作,只是一双眼睛仍旧盯着叶染,叶染不闪不避,迎着他的目光。
外面的雨声渐渐小了,淅淅沥沥的,落在屋顶上,也落在窗台上,听得人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良久之后,那人松开了叶染的手,捂着胸口轻轻咳了一声,道:“我自己来洗。”
“好啊。”对方能够自己动手当然再好不过,叶染应了一声就走出了屋子,一面走一面道:“我去给你拿些干净的衣服来!”说起来商齐以前穿过的衣服还在,或许还能给这人穿着凑合一下。
叶染去商齐的屋子里面翻找了一会儿,最后拿着衣服从窗户外面给那人扔进了屋子里面,又等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走出来。
那人走出屋子的时候,叶染先是楞了一下,然后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人洗干净了之后的确比之前叶染所觉得的还要好看得多,什么玉树临风风姿绰绰之类的词语一股脑往他身上丢准没有错,这样的人物说他是神仙叶染也信,但是他身上穿着的衣服实在是……有煞风景。
商齐是个侍卫出身,而且是皇宫里面最顶尖的那种侍卫,所以对他来说衣着方面只有一种要求,那就是一定要利索,绝对不能影响行动,而商齐又是十分怕热的体质,当年在皇宫当中待着还好,出来了以后便干脆随意了起来,最后他所有的衣服都给改成了他认为最舒服的样式。
所以这时候,那个原本应该是俊朗如同神仙一样的人物,此刻正穿着一件灰布短襟衫子,袖子很短,只折了上半截胳膊,脚下蹬了一双和衣服一个颜色的粗陋布鞋,看起来实在是说不出的别扭。
叶染只笑了一声就停住了,因为那人正在看她,目光很干净,看不出有什么威慑,但叶染就是笑不出来了。
她摆了摆手解释道:“这是老头的衣服,你要是不喜欢的话,可以穿我的。”
那人盯着叶染,叶染这时候穿着一身粉色的裙子,仰着脸对那人笑,笑得灿烂明媚。
足足沉默了好一阵子,那人才道:“不用了,就这衣服挺好。”
“那我明天去替你买两身衣裳吧。”叶染说完这话,突然又想起来这人或许明天就走了也不一定,便又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来的?为什么会……从我家土里面钻出来?”
“顾霜衣。”那人道。
“顾霜衣……”叶染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似乎有所察觉一般,而顾霜衣看到此处,原本就如深潭一般的双眼更是深沉了一分。
不过片刻,叶染就笑道:“好好听的名字。”
顾霜衣深潭般的眼中漾起微微涟漪,然后他浅浅一笑:“请问姑娘姓名?”
“我叫叶染。”
叶染,这个名字不算常见,也不算特别,但它代表了一个很特殊的意义。大邺朝的公主,先皇叶瑱所留下的最后血脉,唯一有资格改变整个天下命运的人。
顾霜衣原本已经将视线转向了窗外那帘幕一般的雨水,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却又将目光收了回来,重新看向叶染,只是这一次的目光却与方才完全不同了,他仿佛像是看另外一个人一般看着叶染,开口问到:“姑娘从前,住在京城?”
叶染有些惊讶,却不觉得对方能够立刻猜出自己的身份,所以只是随意点了点头:“是啊,小时候在那边住过,后来被老头带来这里了。”
“敢问那人名讳?”
叶染一怔:“你说商齐?”
顾霜衣目色越见复杂,在听完叶染的话之后,也不知道究竟信了几成,只是最后轻叹了一声:“我为你所救,怕是天命。”
名字一样,年岁差不多,经历也差不多,就连容貌也十分相似,只是比想象当中要天真了那么一点,顾霜衣几乎可以确定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公主叶染。
他从未想过,自己一直在寻找的人,竟然突然之间就这样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怎么了?”叶染没懂他的意思。
顾霜衣道:“是你将我救出来的,作为回报,我可以帮你做一件事情。”
叶染看来倒是一点也不求回报的模样:“不必啊,我不过就是顺手把你从地里面□□,又没花上多少力气。”
“救命之恩,不能不报。”事实上顾霜衣如今已不是在报恩了,从他知道了面前这个人的身份开始,他心中就已经有了一个计划,一个改天换地的计划。
既然天下人要改这天地,那么他便将天地改回来。
当今皇上弑兄称帝,那么他也一样能够让叶染公主弑了这皇帝!
当初他被人囚禁三年,那么这三年之苦,他总要慢慢还回来。
“叶姑娘,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包括——”顾霜衣轻轻抬眸,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如今正是傍晚时分,那堆满了云的天空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抹凄艳的霞光,与先前景致全然不同,仿佛换了天地一般。
极为轻缓的,顾霜衣说完了这句话:“包括改朝换代。”这句话就如同平地惊雷,他这样看似不经意的一说,却有如成竹在胸,当真毫不费力气便能够做到一般。
这是怎样的气度与自信,若是此刻旁人在这里,定会被顾霜衣这一席话给折服!
他这句话是刻意说给叶染听的,他知道叶染的身份,也知道经历过国仇家恨,生死变故的人,在听到他这句话之后一定会动心,一定会将他给留下来。
果然,叶染在听到他这话之后,稍微一怔之下开口了:“你真的可以做任何事?你什么都会?”
“我不骗人。”顾霜衣已经猜到了她下一句话是什么,所以回答的十分认真。
叶染惊喜的看着顾霜衣:“那太好了,你留下来帮我种花吧!”
“公主……”顾霜衣自信满满的打算说出自己的计划,然而话到一半却又突然刹住了,只是蹙眉像是看见了鬼一样的看向叶染:“你刚才说……什么?”
“我想养一株能够卖上十万两银子的花,你说你什么都会,一定能够做到吧?”叶染满怀着期待看着顾霜衣,那神情就像是看着一张会走路的银票一般。
顾霜衣神色可说百感交集,他觉得自己方才一定是弄错了什么,或者说面前这位公主弄错了什么,所以他觉得自己应该再给对方一次机会再好好问一下:“你真的……没有别的愿望?”
看顾霜衣对自己这愿望十分嫌弃的模样,叶染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对,在她看来养出一株能够卖上十万两银子的花简直就是这世间最难实现的事情,她点头道:“我想让你帮我养花。”
顾霜衣没说话,叶染想了想又问道:“对了,刚才你说‘公’什么?”
“……”顾霜衣突然有些替大邺朝的未来担心了起来,当然更多的是为先皇感到同情,若是先皇知道自己唯一的血脉是这么个样子,估计都想要从棺材里面跳起来打人了,“我说的是……贡菊……”
“什么?”
“好、蠢、的、一、株、贡、菊。”顾霜衣指着门口那株在风里面摇摇晃晃的菊花,目光却幽幽的落在了叶染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