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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人心里,船只航行,泰半都伴随着船舱的狭小与潮湿,甲板上的水腥味儿,甚至于说是处处可见的麻绳、木板……蕙娘往莱州去时,所坐船只已经不算太小了,遇到风浪,也还嫌十分颠簸摇晃,她虽然不曾多说什么,但灵敏的鼻子,也能捕捉到那股子特有的海水腥气,当然,这并不是说她嫌弃宜春号为她安排的船只,以蕙娘所知来说,这样能乘坐两三百人的海船,在沿海也算是拿得上台面的了――
当然,这在她见识到孙国公所居的旗舰以后,.这艘大宝船甲板上就共有四层,每一层都足以安置下上千名船员,还有甲板下一层客舱和数层货舱,看来只会比上头客舱还大。孙国**排一侧走廊给她,根本是绰绰有余,这么大的楼船,仅仅是舰队的一部分而已,总要有一些兵丁分散到其余船只上去的,因此宝船上根本就没法住满。蕙娘也因此能享有了更多**,这倒是比她预料中的情况要好了不少。
还有那宽敞、整洁得让人误以为是在陆地上的甲板,船头那大得根本不像是船舵的长木料,甚至是那些隐约可见的t望口、炮口,以及船舱墙壁中镶嵌着的半透明贝类,都是那样地新鲜而神秘。蕙娘算是理解了权仲白为什么这么想随舰队远航,如果她是男儿身,看到这么一艘威严而沉稳的旗舰,她也会想要加入到它的航行中去。可以预见,在这样巨型的船只上,许多旅途中的烦恼,是完全可以避免的。蕙娘甚至还看到了一侧甲板上覆盖满了泥土,很明显,这是用来种菜的。
她是扮了男装上船的,贴身只带了桂皮一人服侍,这种情况,显然也出乎孙国公的意料,蕙娘下午上船,到了晚上,孙国公的一位姬妾便被指派来服侍蕙娘起居。――这又是一项新鲜的举措,因为长期远航,孙国公这样的高级军官,是可以带几个通房服侍的,蕙娘略一打听,便知道这些人都服过避子汤,她甚至还看到许多略低等的军官带了自己的家眷,还有一条载满了军妓的花船……这些事,军中人习以为常,外人又无由得知,她倒像是乡巴佬进城一般,看着什么都觉得新鲜,都想问个究竟。正好孙国公派来这位姨娘,是孙夫人身边心腹,也是陪嫁丫头出身,名唤小寒。也是识得看人眼色,口齿灵便的老成之辈,见蕙娘穿着男装,她便也改了男装,陪着蕙娘在二层甲板上逛了一圈,方指着远处零零星星的船只道,“这些不过是两成不到的船只,若是船只都到齐了,当可达到百艘以上,小一点的港口甚至停泊不下,听老爷说,这艘宝船甚至很难进港,只能在港外抛锚,由小船来运输补给。”
蕙娘并未隐藏自己的钦佩,因笑道,“许多事,在朝中计算着、谈论着的时候,都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还知道好些老古板,觉得你们家老爷有点胡闹,再走西洋路也就罢了,还跑到泰西去,可是招惹了不少麻烦。也就是在这船上的时候,才觉得这样巨大的船舰,能远航到泰西一带,实在是了不起的创举。人力能造出如此宏伟的船只,真是令人感慨无极。”
小寒姨娘还未说话,身后脚步声传来,孙国公走近蕙娘,笑着对她抬了抬手,道,“不是我自夸,只要有风,这艘船走到哪里都不会沉。朝中确实有些反对的声音,我是恨不得能把他们都拉到船上来,一道航去泰西,看看泰西诸国对这艘船的反应。”
“这条船队,的确也是花出去金山银海,还是国公有先见之明,也带回了无数金银,否则,朝中的反对声浪,只怕还要更大一点。”蕙娘也不是怯场之辈,现在既然单身男装,上了宝船,她也没打算终日离群索居,和孙国公之间保持来往,还是很有必要的。“您到泰西走过一圈,觉得泰西的海军如何?”
孙国公现在并不掌握兵权,倒是可以畅所欲言,他顿了顿,道,“从前可能不如得多,毕竟我们封海许久。不过,自从皇上下令开海造船,短短十多年时间,海滨热闹非凡,我们的战舰也是迎头赶上。从凤佳、含沁和南海诸多舰队交火的情况来看,正面精锐对决,人数相等,如是我们主场,赢面能有六成吧。”
蕙娘不免惊道,“主场以逸待劳,还只有六成?”
“泰西那里征战频繁,都是打精了的老将,”孙国公长出一口气,“我上回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人在琢磨蒸汽轮船了,如果能够成功,他们跨洋作战的能力,会有很大的提升。那样来说,胜算可能还要再小一点。毕竟泰西那边在海上横行已有许久,对他们来说,往新**的迢远航行已是常事。”
这一次,大秦舰队是要试着从日本方向往新**过去,如果不行,再转道泰西,虽说船队巨大、补给能够承装得比较充分,但毕竟是一趟未知的旅途,孙国公谈起来,是有些忧虑的。蕙娘心底亦涌起一阵不忍:她知道民间有人走通过这条航线,甚至于焦勋就能提供一路上的星图,但对鸾台会来说,孙国公这支舰队也算是不能忽视,又无法掌控的军事力量。虽说不至于特地设计对付,但想要他们毫无理由地帮助孙国公,那也无异于天方夜谭。曾经,她也认可这样的逻辑,但现在身在宝船上,眼看着这广袤无垠的碧波中散落着的点点白帆,她自然而然地产生了同舟共济之感,差些就要脱口而出,提示孙国公几句,虽然勉强忍住,但情绪也不禁有几分低沉,她轻声道,“毕竟是常年呆在京城,我也有些夜郎自大了,听仲白说,南洋泰西诸国,虽然不如大秦,但也不能小觑。原来,此言的确不假,我们这儿,蒸汽机、织布机还是个摆设呢,他们那里已经都用起来了。”
“虽说如此,但泰西那里,小国寡民,彼此互相仇视,根本就拧不起一股绳儿。”孙国公认真地瞅了蕙娘一眼,又含笑说,“上回我们过去的时候,宝船规模,已经使他们战战兢兢,船队停泊在地中海港口时,几乎全欧洲的探子都集中到了左近,虽然我们携带了大量瓷器,又贸易换走了许多金银,但竟无人敢打船队的主意。也可见这都是互有千秋的事,虽说妄自尊大并不明智,但妄自菲薄也是有些过分杞人忧天了。这几年来,南海平静了不少,不论是东印度公司还是西班牙、葡萄牙军船,都不敢明目张胆地航进大秦海域,这也算是宝船西去的好处吧。”
大秦以外的事情,和大秦子民的距离毕竟太过遥远了,蕙娘从前也不曾留意过这些事,毕竟国外的**风云,和她的生活终究没有太大的关系。此时听孙国公说起,只觉得耳目一新、兴致盎然,她笑着说,“确实,这也算是意外之喜吧。||||说起来,今次过去新**,并不经过泰西,也不知如此巨大的花费,能否通过贸易弥补少许呢。”
“只怕是难。”孙国公摇了摇头,低声道,“也不知新**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上次我们过去时,战火几乎是一触即发,那里被宗主国压榨得十分惨烈。可说局势也十分复杂,这一次过去,就算当地没在打仗,也不会有太多财富可以交换的,那里虽然富饶,但盛产的却都是棉花、玉米等物,真要说金子,只有一些地方有金矿,但产量也不算多。”
他左右一望,见除了小寒、桂皮以外,上下左右都没有人迹,便压低了声音道,“我甚至怀疑,鲁王的那些人手,是否能在新**幸存下来。再怎么说,当地居民和宗主国也是同宗同源,他当时过去,不过是占了局面微妙的便宜,那些人,对泰西那边的小国来说也许是极其生猛的力量,但在新**那样广袤的土地上,并不算什么。”
若是鲁王已经自己败亡,那么这次远航即使没有什么可以放在台面上的成绩,孙国公也足以令皇上满意了。而皇上若没有后顾之忧,则很多政策也许都会发生改变,这一支花费巨大,又往往惹来朝中人非议的船队,也许就没了保留的必要。孙国公虽然是行伍出身,但并没有执掌重兵的经历,他的**生涯,主要还是寄托在这支船队上,因此这番说话,说得是又喜又忧,蕙娘望了他一眼,终忍不住轻声道,“国公久居庙堂高位,也许并不知道……沿海一带,这几年来出海往新**去的船队很多,有不少船队,都是一去不回的……”
一去不回,大有可能是在半路折损,然而还有更大的可能,是经过泰西,绕去新**了。毕竟沿海一带人烟稠密,总有人营生不易,从前是往南洋走,可南洋现在有欧洲人,大秦海军又不会介入南洋事务,还不如索性走远一点,去那传说中什么物事都应有尽有的新**。
孙国公眉头一跳,他略带惊异地看了蕙娘一眼,半晌才笑道,“嘿嘿,都说女公子见识广博,巾帼不让须眉,孙某从前还不知道,如今方才佩服您的本事。朝中事也罢了,您在京城居住,如何连沿海的事,都知道得这样清楚?”
蕙娘笑道,“焦家毕竟还有些人脉,这种事,除了燕云卫以外,当地的父母官也会有所察觉的。”
“这种住民外迁的事,历朝历代都不稀罕。”孙国公倒并不以为意,他双眉上轩,背着手精神十足地道,“相信即使有人成功到达新**,这点力气,也不足以应对我们的火力。再说,这一次我等也是有备而来,和上回那样强弩之末的境况又不一样了,还可利用新**的□势……那位再次逃离的机会,不会太大的。”
蕙娘这会,又有点为鲁王担心了,她几乎有冲动,想劝孙国公养匪自重,对鲁王稍留一点生机,也免得兔死狗烹。但想到孙家在皇后病情一事上的做法,又放弃了希望:孙国公一回来,孙家立刻放弃皇后、太子,可见其为人与别不同,到底还是留有一丝方正。若是桂含沁在此,不用她提醒也许他都会这么安排,但在孙国公这种人跟前,说透了也徒然招惹他的轻视。
“虽说这有点妇人之仁。”她一边思忖着,一边婉转地道,“但说句实在话,山高水远,远航过去起码要一两个月的时间,我看,过去的人,许多是没打算再回来的了。真正惦记着要回来的,怕也只有那位吧,就是那位,现在是否还做此想,也是两说的事了。若能和部曲沟通,诛戮首恶,别人怎么说也是我们大秦子民……”
孙国公笑道,“女公子多虑了,我们这里满打满算也就是两万多人,要想赶尽杀绝,哪有这么容易。能把那位和家属的人头带回来也就差不多了,说句实在话,皇上忌惮那位的名头,比忌惮他的力量要大得多。”
蕙娘成长起来的时候,鲁王已经就藩多年,她对他的事了解并不太多。此时听孙国公这么一说,也有些羞赧,冲孙侯露齿一笑,道,“却是我有点婆婆妈妈了。国公爷见谅。”
孙国公的目光,不禁被她的笑容吸引了过去,蕙娘能察觉到他的眼神,炽热地落到了她的脸上,这眼神对于有妇之夫来说,算得上是有几分放肆了……但这份忘形,也只是一瞬,孙国公清了清嗓子,笑道,“哪里,女公子菩萨心肠,令人钦佩。”
蕙娘不愿把自己的会意流露出来,免得日后孙国公有意回避,给她就近观测权族私兵动向带来不便,因也故作不知,随口敷衍了过去。两人又谈了谈日程安排,孙国公便告辞离去,留下小寒服侍蕙娘,到了晚间,送了丰盛一餐过来。蕙娘令小寒坐下同吃,小寒坚辞不过,便半推半就地在下首沾了半边屁股,饭食一入口,她眉头先一捺,又是一扬,方若无其事地对蕙娘介绍道,“这是方大厨的手艺,我们府里特地让他上船照看国公爷饮食。春华楼钟师傅的大徒弟……您应该也尝过他的几道招牌菜。”
蕙娘素喜春华楼清淡可口的风格,怎么吃不出来方大厨的手笔,见小寒如此表现,她心底多少也有数了:只怕非但用的是国公爷专用的厨师,连吃的都是国公爷专用的供应口粮吧,这米饭不说了,只说绿意茵茵的几道鲜蔬,在船上就不是这么方便吃到的……
男女间的事就是这样,如没察觉孙国公一瞬间的忘情,蕙娘此时也是受之不疑,毕竟权仲白对孙家的人情,是值得他们这么款待自己的。现在察觉到小寒对此安排都有几分诧异,她便不免要想:难道这是国公爷临时起意?看小寒表现,刚才国公爷那几眼,可能没有逃得过她的眼睛。
出来行走,就要和男性接触,这种事情是在所难免的,蕙娘以前做守灶女的时候,焦家下人里颇有些小厮把她当仙女一样敬爱,她当时没觉得什么,现在感觉到一个身份相当的国公对她存在绮思,就算是她也有点不自在了,尤其如今她在孙国公旗舰中容身,又想借势把自己心里的钉子拔掉,身边还只带了一个桂皮……
忽然间,她很是想念权仲白,如能有他陪在身边,此等尴尬自然不会发生,她甚至都不去奢望他们只是单纯地享受这一次航行――只要有他在身边分担这一份压力,她便几乎可以不去担心孙侯此行,是否能把权族私兵顺利扫平……
第二日起身,蕙娘除了束平胸.部以外,还给自己贴了一部假胡须,又把肤色抹得发黄,这样她可以在船上更加无碍的走动,也不必成日幽禁在自己的甲板上。就是见到定国公,也不至于那样尴尬了,定国公似乎一无所觉,依然时常过来探视蕙娘,甚而还招待她和几位副手吃过几次饭,这些副官倒都是贫寒子弟出身,官阶也不高:如此长时间的出海,又仿佛注定不会有太大的功勋,只要有点背景的官宦子弟,自然是争着逃避这样的苦差事了。
如此在天津港住了又有七八日,舰队到齐,皇上特地派出二皇子、三皇子一道登舰相送定国公,蕙娘扮了男装,在舱房里见那两个孩子手捧金花、如意等物,一脸庄严地赐给定国公,又对二皇子面上的麻子略略叹息了几声,便怀着期待、担忧等复杂的心情,踏上了这一次对她来说极为新奇的旅程。
和一般的船队不同,孙国公引领的这一支超级大舰队,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在和别的船只做旗语交流,他们要统一向前行驶,要不断地派出小船勘测附近海域的水流,侦测补给岛屿,要在船队中来回运送物资和人马等等。虽然是航行在远洋之上,但交流依然一刻不停。时时都有舢板在各船之间来回摆渡,蕙娘出于好奇,在议事大舱中站了半日,便听到少说四五十个问题,不是哪处有小船触礁漏水需要整修,就是后头的商船遣人上来询问航向,孝敬些稀罕物事等等。这已经不是船队了,在蕙娘看来,简直就像是一小片移动的陆地。
当然,如此巨大的宝船,一般的风浪几乎难以撼动,蕙娘居住得较高,海水的腥味也无法侵袭她的舱房,又有方师傅的手艺风险,小寒的悉心服侍,桂皮为她跑腿解闷,这一趟航程,几乎说得上十分舒适。不过,让她多少有些遗憾的是,船队一直航行到了朝鲜海域,都是风平浪静,没有谁敢在大秦的家门口招惹这么一支巨无霸舰队,就是有海盗,他们也不会傻到在这时候出来找事,孙侯的舰队,甚至连一艘商船都没撞见,就这样平安地经过朝鲜,不过派人和朝鲜王庭互致问候,甚至没有停留,便直接往日本方向去了。
蕙娘就算再沉得住气,此时也不禁有几分焦虑: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下回再要截杀权家私兵,可就没这么容易了。按说,他们现在应该也在朝鲜海域一带游走,这么大的舰队,总是能遇上的……
不过,当时的海盗,当然不可能明目张胆地打着海盗旗帜,面上肯定还是以商船作为幌子伪装一下的,即使擦身而过,只要他们没有太多的马脚――譬如说掩藏不住的炮眼和尖刀,过浅的吃水线。大秦舰队也没有理由上前盘问,双方很有可能就这样擦身而过,甚至于说权家船队依附大秦舰队走一段路都是有可能的。眼看江户湾在望,舰队已经派船前往和江户湾沟通,想要借港口整备补给,顺带也有一批商船要在此和幕府贸易――也就是说,她下船的时间快要临近了,而定国公依然没做出丝毫特别的安排,就算是蕙娘,也有点沉不住气了。为了交换孙家的出手,权仲白可是几年内都不能离京,他走不开,立雪院很多事都不方便去做,孙家要什么事都不做就换得此等待遇,这便宜也占得太大了吧?
有些事,大家彼此都是心照不宣,孙家就是想占权家的便宜,蕙娘人都在船上了,他们要还装糊涂,未免有点欺人太甚。蕙娘又候了一日,见定国公毫无音信,只好主动登门,到定国公独占办公的旗舰一侧拜访。
定国公这一阵子颇为繁忙,已有几日没和她见面,蕙娘也不曾过去打扰――他的议事舱房,桂皮肯定是不能进去的,连小寒都被亲兵拦下,言道女眷不能轻入。只有蕙娘,经人通传以后被亲兵接入,定国公议事未完,她也只能在外间稍待,隐约还能听着里间所说,“幕府、忌惮、入港,风浪”等语。又过了一时,众将官方才散去,定国公将蕙娘请入,歉然笑道,“这几天疏忽招待,怠慢公子了。”
他的眼神,在蕙娘面上打了个圈,仿佛要通过那浅浅的化妆看到其下真容,蕙娘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习惯性地又用笑意掩盖不安,道,“眼看江户在望,到时我将下船,总要特地来向主人道谢。您一路上殷勤招待,多有费心了。”
话中隐隐催促,定国公当然是听得出来的,他微微一笑,没提此事,反而说道,“哪里,不过是略加照拂而已,您太客气了。以您金枝玉叶般的身份,就是再殷勤,都不过分的。”
又向蕙娘介绍,“此次入港,还有些波折,虽说事前向幕府照会,但他们似乎没料到宝船规模,更觉得舰队船只太多……这几日遣船来信,似乎不愿令大部入港补给,只肯放商船和我们的货船进港,可看天色,这两天会有一场暴风雨。幕府此举,颇为令人不快,我也有些担心公子在幕府的安危,您只带了一个下人,恐怕……”
蕙娘也是没想到,日本幕府和朝廷的关系竟如此冷淡,好比朝鲜的仁川港,宝船入驻几乎都不用另打招呼,日本幕府不但要求多,而且还胆敢拒绝宝船入港,这里头包含的态度是有点桀骜不驯了。她眉头微蹙,“幕府未免也太目中无人了吧,也是我太拿大了,只因这些年来,和幕府做生意的海商都还算平安,还真疏忽了一着。”
本来,要摸清幕府如今的情况,只需询问舰队上岸补给的船员也就罢了,现在幕府态度如此保守,蕙娘难道还真的孤身跑到异国他乡去?这些年来她虽然朝鲜话已经学得很不错了,可日本话还真没涉猎过。此次出航,虽然增长了见识,但事事不顺,也令她多少有些烦躁了。――此时就算是她能为定国公出谋划策,解开眼前的难题,也要他肯听才好。再说,术业有专攻,她虽然也算是有点能力,但在军事、外交上毫无历练,怎么可能拍脑袋就是一个主意?
舱内空气,一时有几分沉闷,定国公瞅了蕙娘一眼,忽然弯起唇,略带笑意地道,“女公子亦无须作此愁容。”
他身材精壮,面目锐利,自有一股慑人气度,此时哈哈一笑,经过血雨洗练的霸气尽展,别说一个船舱,似乎连天下大势,都会随着他的掌控发生变化。蕙娘一时为他气度所摄,凝望着定国公说不出话来,只听定国公傲然道,“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还怎么带着船队去新**?东京湾是我们所知最靠近新**的港口了,此地不能停泊――这种事,我不接受!”
为了朝政,蕙娘和他也接触过几次,只觉得此人稳重和平、行事方正,万没想过他也有如此慷慨激昂的一面,她正要说话,定国公却又冷静了下来,冲她微笑道,“您请只管放心,这件事,只包在我身上。”
蕙娘只觉得在定国公身边,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觉,和焦勋、权季青极为明显的企图不同,她没能从定国公的行动里抓到什么把柄,可定国公的种种行为,又的确令她感到少许不妥。
她捏了捏柔顺的胡须,强笑道,“那我就拭目以待,等着国公爷大显身手了。”
定国公又瞅了她的笑容一眼,方才捻起杯子,冲蕙娘一举,注视着她,缓缓从杯中啜了一口。
蕙娘在心里暗骂了一声:男人都是一个德行。面上却再微微一笑,仿佛毫无所觉,只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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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海水手都善于观察天文地理,第二日一大早,海面就起了风,船队立时收了半帆,缓缓向岛屿方向行驶。这里已经进入日本海域,无主荒岛很多,有些船只从日本港出来,也要到这里来躲避风雨,因此蕙娘在此,倒是透过望远镜看到了不少应该不属于船队的船只――起码从旗帜上来判断是如此。舰队这么多艘船,有的现在还在后头,有的已经去往东京湾内,还有商船来来去去,估计除了定国公这样级数的**,一般船员根本也不清楚自己周围还有多少同伴。
这一处避风港规模不小,虽然宝船进不去,但大部分船只都能在港中停泊,宝船也在靠近港口的地方下了锚,待一切安顿妥当时,虽然还是下午,天色已黑若浓墨,风浪之大,甚至连宝船都开始上下颠簸,又过了一会,暴雨袭来,甲板上根本什么也看不到,人居船中,只能上下颠簸,小寒怕得浑身发抖,也顾不得上下尊卑了,只是偎在蕙娘身边,颤声道,“少夫人,您道船会不会――”
“这个字可不吉利。”蕙娘心里也有点发毛,这种生死操诸天命的感觉,令她分外烦躁,她站在窗前看了看天色,窗外连雨点都看不见,只听到连绵不断的声音敲打着舱壁,海风透过窗缝吹得人脸生疼。在这样的暴雨中,不论是船上何处都无法令人安心,在底舱怕进水,在上层甲板,又觉得风吹得整艘船都在作响,仿佛下一刻连船壁都要吹破。
她在房里站了一会,越站越不安心,正要和小寒商量,到船中议事舱暂避时,桂皮也来敲门道,“主子,这儿太高了,恐怕不安全,您还是先到下头去坐坐吧。刚才那边甲板有一层就被风给掀开了,东西都吹出去,动静好大呢。”
蕙娘也觉得这样妥当些,便同小寒一道往门口走,只听梆地一声,窗户竟被风吹开,顿时一股狂风夹着暴雨直吹了进来,室内摆设被吹得直响,如非都有磁铁吸附,几乎都要落地。小寒看了看蕙娘、桂皮,叹了口气,直走到窗边去,蕙娘才道,“算啦,积水就积水吧。”她已走到窗边。
因窗户被风刮得扇动不休,水已积了一层,小寒走到窗边,忽然一打滑,才要跌倒,忙捉住窗沿,此时一阵狂风吹过,整面窗都猛地一扇,狠狠扇到小寒面上,她半边身子都被扇出了窗户,狂风中连声呼号都未曾有。桂皮和蕙娘大惊往前时,她手一松,已被吹得不知去向。蕙娘主仆二人惊得面面相觑,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桂皮还要去关窗,蕙娘忙止住他的举动,先和他出了舱房,把门关好,才忙着去找定国公。
定国公听说此事,也有几分吃惊,却未动情绪,只道,“如此不巧,只能看看她能否被吹到甲板上了。若是运气好能抱住桅杆,也许还能幸存的。唉,没想到初春时分,竟然就有这么大的风暴。”
外头风急雨骤的,叫人出去找也的确不现实,只能折损更多人命。蕙娘还有点回不过神来,听定国公这一说,才接受小寒就这样去了的现实,她和小寒再不熟悉,好歹也相处了几日,此时不免歉然道,“都是我不好,回京以后,该如何面对孙夫人呢?”
定国公并未回话,只是扫她一眼,略皱眉头,道,“女公子不妨到内室稍微歇息,你那一侧如今看来受风最大,不易继续居住了。现在这样,也不好见人。”
蕙娘忽然发觉自己未曾戴胡须,也没有束胸,要去的又是定国公内室,她心中不妥当之感更为浓厚,但情势比人强,眼下也不能继续给定国公添乱了,只好带着桂皮进内室躲避,又悄声令他。“等风雨稍住,你去我屋里看看,尽量把衣饰收集完全,不然,我连衣服都没得穿。”
桂皮唯唯连声,他看了门口一眼,又看看蕙娘,不免欲言又止。蕙娘白了他一眼,低声道,“你也不是不知道,咱们院子里的情况,不然,我自己一个人能跑这么远?在外头看到的事,回去少和你主子说。”
桂皮忙道,“您放心,我一定不两边传话。”
他被权仲白亲自带着出过海,也算是对立雪院的底细最了解的几人了,此时略微犹豫了一下,又说,“其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国公爷对您有些浮念也是在情在理,只要能把持得住就不算什么。前几日小的是一点都不担心,小的担心的是……”
蕙娘皱眉道,“担心什么?”
桂皮又把声音给压低了,“国公爷身边就带了一个姨娘,方才已经……去了。少夫人,您身边,可也只带了一个我呀。”
孤身在外、势单力薄,定国公要是把桂皮给打发了,蕙娘还能怎么和他对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换做是她,有一百多种办法在自己的船上来摆布一个弱女子……
蕙娘一下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道,“这……不至于吧?”
桂皮撇了撇嘴,却也叹了口气,“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小心没过逾。少夫人您这样天人姿容,在京里大家看惯了还不觉得什么,出了京可就难说了。就是国公爷把持住了,咱们上岸以后――”
蕙娘瞪了他一眼,低声道,“小点声,这可不是咱们的地盘。”
见桂皮蔫下去了,她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孙国公色令智昏的可能性还是不大的,毕竟那也是个国公,没必要为了她的美色做这种事。桂皮主要担心的还是焦勋,他是不赞成自己跟着焦勋走一段长路阅兵的。
其实话说回来,又有谁能赞同?恐怕谁知道了也都不会赞同吧。桂皮的态度,不能不说代表了一般人对此事会有的态度……
蕙娘的眉头又拧了起来,她扫了桂皮一眼,到底还是下了决定,“你主子没说话呢,带着你在身边能出什么事?快别瞎想了,做大事的人哪能拘于小节……”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轻叩声,定国公没等回应就走了进来,在桌边一坐,拧着眉头叹了口气,看来俨然是不打算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突如其来的绯闻不知道大家想到过没有||||||
不过蕙娘要在外行走也不可避免要面对这种事,毕竟她的条件还是极为出众的。
今天回家参加姐姐婚礼忙了一天,实在是赶晚了一步,大家见谅哈,补的字数是多于刚才凑字字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