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一这次没有当天回燕城,只是托舟欧的守军跟燕城的父亲通传一声,便一直住在安云家的别院里。兴许是一个冬天都窝在燕城,觉得太憋闷。燕城是一座守军城,多是军队的将领,随军的家眷,还有大的商族。他们吸取了十几年前的教训,将妻儿老小都安置在燕城,虽是热闹,却甚是拘谨。没有妓院、没有赌坊、没有会吐火的西域艺人、没有大月氏的打铁匠、也没有卖银饰的游牧少女。
叶一在舟欧的每一天都是从赌坊开始的,却从不贪多,只是半个时辰;安云颢雪对叶一的赌运一直耿耿于怀,认为老天怎么能这么不公平,让叶一每次都能赢上一些,然后怀着一颗愉悦的心情去购物。而叶一最喜欢的不是赢钱的感觉,而是看赌坊里波斯的碧眼女子跳银铃舞,那些女子转的飞快,薄纱的裙子,翩翩飞舞,犹如百花盛开,手上脚上的银铃密密的响着,清脆细密而不凌乱,忽而揭开一层红纱,纱裙闪成黄色,又忽而褪去一层,飘舞成绿色,最后的一层往往是白色的,舞女旋转着,犹如雪中仙子,婀娜飞舞。叶一每到这时候都会想到梦里面那个护住自己的白色身影,那个身影好像娘亲,兴许是太想娘亲了吧。自己十二岁那年贪玩从崖壁上掉了下来,幸亏被硬木顶了一下留住了小命,但也伤了后心,听爹爹说自己昏睡了整整一岁光景,母亲这个期间忧伤过度过世了。叶一非常怪自己,闲着没事,干嘛去崖壁上玩耍!
叶一也经常去安云家的毛皮店,勉强陪着安云颢雪感慨各具特色的毛皮。这两天,安云颢雪兴奋不已,因为她搞到了一方花的豹皮。叶一无奈道:“谁敢买,穿到街上走一圈,估计要挨打的。”颢雪怒目圆睁道:“要的就是这万人瞩目的效果!”
他们俩还女扮男装偷偷跑去“安香楼”,只要有旅人的地方,就有孤单,有孤单的地方,就有“安香楼”这种地方。“安香楼”有各色的女人,各具风情的香艳,譬如陵州瘦马的温香软玉,譬如安州和西北部落的热烈奔放,只是颢雪长得太明媚了,进去没多久就会被别人看出是女人。
叶一还常去一个叫“锻月坊”的地方,那里的掌柜是一个叫呼仑翔的方脸大月氏男子。闪着金属光泽的铁水对叶一来说有着莫名的魔力,叶一时时会有些小想法,便会给呼仑翔图纸,呼仑翔对叶一小脑子里的主意很是佩服,每次都尽心做出来,叶一也允着他再照图纸做了卖给别人,托叶一的福,呼仑翔的锻月坊已经小有名气。
这天,安云颢雪说是又来了几张稀世难寻的宝皮,便去看皮了,叶一实在难以有兴趣去见识,便一个人来到锻月坊。锻月坊分前厅和后厅,前厅西半段摆着各色的小匕首,有镶嵌宝石精美绝伦的,有暗藏机关别有洞天的,有秘藏寒光削铁如泥的;东半段陈列着各色的作战兵器,大冶的厚刀、中陆的长剑、短剑;再向里走,是后厅,里面有各色的定制兵器,价钱偏高,叶一刚刚设计的小玩意往往都陈列在这一段。一般来说,“锻月坊”前厅的人熙熙攘攘,后厅则比较清静。叶一来到后厅,只见有一个穿青衣的男子,静静立着,抬头看着墙上挂的各式刀剑。那男子只留个背影,青衣虽乏纹饰却是飘逸出世,挂满刀剑的锻月坊竟因为这个男子的到来,而顿时充满了诗意。呼仑翔见多了南来北往的人,一看这少年的气质便觉绝非草莽之人,便恭敬的站在旁边伺候着。
“这柄剑,光泽似乎与其他的有所不同?”
“公子好眼力,这是一把软剑,”呼仑翔边说边把剑摘了下来,“用一般的剑讲究力道,而这把剑却讲究速度。”呼仑翔将剑抡出一个漂亮的弧线,手法虽是轻柔,转速却极快,柜上试剑的木棍顿时变成两截。
那青衣男子莞尔一笑,“这剑真是巧妙,定不是你这个掌柜的主意。”
胡伦翔一愣,忙陪笑道:“公子厉害。”
“我帮你给这把剑取个名字可好?叫‘竹公’如何?竹,韧而不折,柔而不惫,虽无蛮勇,却有气节!”
呼仑翔听了乐得嘴都合不上了,这锻月坊开了这么久,来的多是买刀剑的武者,少能碰上个有文化的,这还给免费起名,估计这生意又要更上一层楼了!
“这把呢?似乎刀锋很是不同。”
“公子真是厉害,这把刀有玄机的。”呼仑翔取下刀,只见此刀开了双刃,一面的刀刃没有什么不同,而另一边的刀刃处却隐隐可见两层,一层薄如纸,另一层却分层几十个细密的小段,每一段都严丝合缝,不仔细看很难察觉,每一段都细如针尖,只是摸一下,应都会见血。呼仑翔后退几步,猛一挥刀,利针如梨花雨般呼啸而出,深深钉入了墙壁。
“这个可以叫百尺啸。”
叶一看呼仑翔再笑下去,嘴巴都要笑歪了,忙轻咳了两声道:“我的匕首可做好了?”
呼仑翔一看是叶一,忙道:“好了,好了!”说着便从柜中取出一把银色的匕首,这把匕首没有任何装饰,纹理确实极其流畅,犹如月光下的水流,光滑无限,潺潺而流。
叶一拿过匕首,转身便向青衣的男子刺去,那男子反应极其敏捷,前身微偏便躲了过去。但是叶一的匕首只有刀把没有刀锋,正在男子纳闷的时候,只见叶一拇指微拨,锋利的刀锋顿从刀把中弹出,寒光毕露,向男子颈间推去。青衣男子倒吸一口冷气,一个转身,一手从叶一处掠来匕首套,另一只手捋过叶一的手腕,顺势将刀锋的寒气禁于刀套中。叶一抬起头对着青衣男子灿然一笑,心却在笑眼触及那张面孔的时候狠狠一顿,那感觉像极了陷在那个梦魇里,她忙用右手锤紧胸口,忍不出大口的喘起气来。
呼仑翔豆大的汗从额头上滑了下来,心里道,我的祖宗,可千万别在我这里闹出血光来,买刀把命给赔上了,以后谁还敢来。
青衣男子若有所思的盯着叶一看了半晌,眼底忽然有些泛红,莫名其妙的自嘲般的摇摇头。朗声道,“好匕首,叫‘一水寒’如何?”
叶一戒备的从青衣男子身边跳开,调皮的挥挥匕首,歪着脑袋笑道:“这些东西,都是保命救命的,公子的风雅在刀枪之间说不定会变成累赘!”
安云颢雪在看到叶一的瞬间便觉得自己的决定真是太正确的,这丫头不是在赌坊,就是在兵器坊:“你可真行,把你爹派来跟你的护卫都甩了。”
叶一扭头见到安云颢雪,努努嘴道“我随便用了个家伙便把他给甩了,想那护卫也保护不了我什么。”叶一话毕突然发现安云颢雪眼睛一转不转的盯着自己身侧的青衣男子,一抹绯红已经染上了香腮。
安云颢雪只觉这青衣男子如大漠清泉,清淡如兰优雅似竹,她有些慌乱,刚才就那么大大咧咧的就出现在她面前了,太没有女孩儿的样子了。她忙整了整衣衫,顺了顺气,少有的依照家里教的礼仪慢慢行礼,柔声对青衣男子道:“这是我的小妹,因为她家里有点急事,不知有远客在此,多有打搅。”
叶一瞪大了眼睛,对安云颢雪一刹那从草原悍妇转换为江南淑女表示不适应、不理解、不接受:“颢雪,你这是怎么了!”
那青衣男子也转过了目光,恭敬的俯身向颢雪回礼道:“哪里哪里,西北民风豪放,这锻月坊广接八方来客,我是客,小姐更是贵客,岂有打扰一说?我也看的差不多了,这里的东西颇有意思,小姐慢慢欣赏,在下先告辞了。”
安云颢雪直直的看着青衣的男子,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锻月坊的门口。
叶一强忍腹中翻滚反酸,推推颢雪道:“颢雪,你没事吧,你直直的盯着人家,都快把人家的脸上挖出个洞来了!”
安云颢雪回过神来,忽然想起来还没有问他的姓名,他也还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忙跑出锻月坊,熙熙攘攘的街市上,有着各种各样的颜色,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抹青色。她一转头,迷茫道:“叶一,你明不明白我的心里怎么突然空捞捞的。”
叶一呆呆的望着头顶,不知为什么,青衣男子一离去他心中顿时升起一种难以名状的酸涩,却感觉被安云颢雪揽住双肩,狠狠地摇晃了起来:“哎呀,叶一,你到底明不明白呀!”
“我明白什么呀?颢雪你是让我明白你原来对外人那么淑女么!”叶一回嘴道,心里却暗暗想着,爹爹找自己都找到颢雪那里去了,定是有事,忙道,“你过来找我做什么?”
“你爹爹让你即刻启程去燕城。”
“回燕城?为什么?我还没玩够呢。”
安云颢雪摆摆手,“我可管不了这么多,信儿我带到了,我要回去看我的毛皮了,还没看够呢。”
安云颢雪转身出店,便见已经有四个千夫长进了来,对着叶一一通跪拜道,“请小姐随我们回燕城!”
叶一咽了口唾沫,“那你们稍等一会,我还有个定制的兵器没有取。”她转身向后堂跑去,两个千夫长却闪身断了他的去路,叶一环顾了一前一后四个千夫长的架势,一个她打起来都有些费劲,更别说四个了。她邹邹眉头,爹爹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
“砰砰!”两团桃色的烟幕顿时弥漫开来,锻月坊内顿时不辨东西,千夫长顿时叫喊道:“不好!小姐又使家伙了!赶紧追,要是跟丢了,回去又要被将军罚了!”
四个千夫长夺门而出,分头追赶去了。
叶一趴在锻月坊的屋梁上,腰间的金丝带,此刻已经缠在房梁上,叶一满意的拍了拍金丝带,“这大月氏的乌金就是好用,还好今天系了这个!”
一声清脆的铜锣声在街道上响起,“避让!”叶一听着街上开道的吆喝,觉得耳熟,这不是爹爹传令官的声音么?爹爹来舟欧了?可为什么还要如此强硬的让我回去呢,叶一有些困惑的掘起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