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贵嫔不以为然地哈哈大笑:“这后宫光是贵人就好几十个,我一天到晚哪有那么多心思去提防这个,警惕那个的,您还嫌活得不累吗。这后宫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大伯您也未免太小心谨慎了,似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什么事也别想干了。”高贵嫔停了停,觉得自己的话太让人伤感情了,又回到刚才的话题,以命令的口气说:“在皇子住进东宫以前,您的第二套方案必须实施。”
高肇点了点头,心中暗想一阵。不得不佩服这个女人既心细如发又大刀阔斧,干起事来勇往直前,毫无顾忌。这样的女人,得对她多个心眼才是,千万别因一点小事而得罪了她。
回到高府,高肇命令自己的下人分别到社会上去担任各种角色,开始了杀害皇子的又一次行动。
过了春节,又闹元宵,转眼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元恪又想像五年前那样,躬耕陇亩,劝课农桑,树立一个亲政爱民的形象。
五年前,元恪亲自下田耕作,于皇后亲自到北郊与农妇一道採摘桑叶喂养蚕虫。高肇怕元恪在农村触景伤情,就有意把他引进自己设置的陷阱,劝阻皇帝说:“士农工商,各司其职,名具其能。荒郊野外的,即便是整个羽林军出动,也很难保证圣上的安全。圣上该不会是忘记了邙山狩猎那一幕吧。”
怎么会忘记呢,元详在洛阳发动政变,派薛魏孙在邙山刺杀皇帝,元恪自今想来心口还隐隐作痛,对高肇的劝阻,自然是赞同地点了点头。高肇见皇帝被自己引到了陷阱边,加一把力就把他推了下去。继续说:“而今,洛都在陛下的圣明之治后,已是欣欣向荣,百业安乐。如果圣上在宫中闷得慌,倒是应该去民间走走,了解市井疾苦。让老百姓知道圣主是那样的爱民亲民。”
到民间去走走还有这么大的学问,这么扯人眼球。元恪一听,心痒难禁,当下便服出行,只带了高肇、孙连伏和三个保镖。一行七人,悄悄潜出东掖门。
一路走来,皇帝一行人说说笑笑。但见市井繁华,百业兴旺。唱猴戏的、搞杂耍的、夫妻二人扮假神,说唱“逆子弑君”故事的,到处引起一团团百姓围观。老百姓安居乐业,元恪心中十分高兴。一行人闲聊闲逛,高肇引领众人往目的地走来。就见一爿小店,门口店招上书写着一行大字:“神批八字,命理四柱。”元恪不明究里,往这个什么也不卖的店铺里张望。皇帝哪晓得这是高肇早就安排好的媒子。
高肇趁机怂恿说:“‘先生’,别看这家店铺什么也不卖,其实里面的内容丰富得很。这家先生胡延,颇具神眼,享誉全国,能预知三百年,定人事舛昌祸福,算命看相,无有不准。”
被称为“先生”的元恪一听,来了兴趣,当即迈步进店。就见案桌前迎首坐着一位先生,白净面皮,银须鹤发,飘飘然似仙风道骨。见有来客,由小童儿扶着起身迎客。胡延抢步上前,卟嗵一声跪倒在元恪面前,口称:“小民叩见皇上,祝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元恪初次扮演“先生”,没想到一出场就被人识破。慌忙扶起老头儿,故意变色说:“我哪是什么皇帝,先生你是认错人了。”
老者故作严肃地说:“这‘皇帝’的称谓可不是谁都敢僭越的。小民看相,无有不准,圣上龙行虎步,袖里乾坤,额纳山岳,口吞江海。不是当今天子,谁敢显此龙身。”
元恪被逗得哈哈一笑,暗暗佩服老者法眼。转身对高肇说:“既然老者已认出朕的身份,找他看相还有什么意义呢,我们走吧。”
高肇伸手拦住众人,对皇帝说:“既来之则安之,圣上不用看相,还可为皇子测批一下八字。”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元恪正被老者引起了浓厚的兴趣,自然点头同意,和高肇一起坐下听先生批八字。
高肇喝一口童子献上的茶,对胡延说:“圣上为皇子测八字,无论休咎善恶,你照八字命理直说无妨,我们此时只有朋友之谊,没有君臣之分。先生不必有什么顾忌。”
胡延点头说:“奴才遵命。”就听元恪报出了皇子的生庚时辰。胡延一边用手指掐算着元昌的生辰,躬身对皇帝说:“小民这才放心,敢于斗胆直言了。”掐算一番,口中讷讷报出八字:“丙戊、庚寅、丁卯、甲辰。”胡延好一阵装模作样,突然脸色一变,跪伏在元恪面前,说:“此命非凡,小民委实不敢畅言。”
高肇对孙连伏使了个眼色,孙太监掏出一枚金元宝,放在老者手上,安慰他说:“圣上让你说,你就照直说吧,决不会怪罪你的。”
胡延喝了一口童儿端上来的茶,壮了壮胆,然后说:“此儿原来是天宫后院困锁的恶魔,为了报仇,偷跑出来,投身变成了一条狗,而且是一条土狗。主家门不幸。此狗生于正月,新春之时,食禄最好,每日三餐不愁,进食有方,相貌敦厚,体态丰满。然遇事多无遮拦,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则误,铸成大错,累及家门宗室。罪过不堪言说。”
元恪听了先生批的八字,气得早已变了脸色,双颊煞白。一羽林卫士见状,刷一声抽出宝剑,直逼老者,怒喝道:“你小子胆敢胡说,我看你是不想要命了。”
胡延吓得跪在地上,口中不停地说:“军爷饶命,军爷饶命。”高肇伸手拦住卫士,扶起胡延说:“还有什么难听的,你尽管说,我主圣明,更知忠言逆耳之理。知道你说的一切都是为圣主好。”
元恪被高肇一捧一夸,有气无力地对胡延说:“恕你无罪,但说无妨。”胡延再不看众人的眼色,放心地侃侃而谈:“我朝故事,百年前有逆子拓跋寔君,弑杀君父什翼犍,将乃父首级献与前秦苻坚,认贼作父,罪恶滔天。而刚才所测之逆子,较之拓跋寔君有过之而无不及,圣主可得当心,恐有不日之祸。”
元恪气得独自起身离去,高肇心中暗暗冷笑,起身追随而去。
回到皇宫,胡延的话如一道阴影,始终笼罩在元恪的心头。皇帝去到后宫,看见胡充华逗弄着肥胖可爱的儿子,总觉得元昌小小的手掌中暗藏着一枚毒剑。拓跋寔君弑杀什翼犍的血腥场面,总是不停地在他的脑子里显现、迭印,最后定格为血淋淋的首级。
元恪看着胖嘟嘟的可爱儿子,却始终也爱不起来,别看这小家伙胖嘟嘟的那么可爱,却会给自己带来“不日之祸”,算算老者为此子批八字的日子,已经过去好多天了,这“不日”正在临近,皇帝不为孩子,倒是为自己担心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灾难降临。最终,皇帝一咬牙掉头而去,弄得每次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元恪的种种表现自然躲不过高肇的眼睛,舆论造够了,轮到高肇出手的时候了。
恰在这时,都城洛阳发生一次日全食,大臣们正在朝堂议事,突然之间天昏地暗,对面不见人影,众太监手忙脚乱,急忙点亮灯笼,这才完成了这天的议事。
散朝之后,高肇脚跟脚地随着皇帝进入式乾殿。高肇指着窗外的明媚春光,对心有余悸的元恪说:“圣上可知,日全食就是俗话说的‘天狗吃日’。‘日’者,圣君也;天狗者,天子家之土狗也,就是算命先生说的陛下家中那条土狗元昌。今天的日全食,就是老天对大魏的警示。圣上得尽快采取霹雳手段,取这小儿性命,以解除‘不日之祸’,不能再存仁厚之心,放任不管了。”
毕竟这是要对自己的儿子下毒手,皇帝于心不忍,有气无力地说:“再等几天看看吧。”高肇凶狠地说:“就这几天,如果‘天’有不测,我就首先斩杀此小儿。”皇帝无言,算是对舅舅的默许。
就在第二天,因为三月春寒,元昌偶染感冒。本来这种小病,两颗感冒清就能解决问题的,侍御医王显接受了高肇的指令,不仅不给服用感冒清,反而让其服用牛黄上清丸,结果弄得皇子上吐下泻,没两天就一命呜呼。
皇帝听说元昌夭折,不仅不伤心,反而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老天有眼,这个来讨债的拓跋寔君的冤魂终于从他脑子里一扫而光,再也不用担心什翼犍的悲剧重演了,更不用担心“不日之祸”了,似乎天空也变得格外的晴朗。
元恪为了保住自己的帝位,因受骗而无情,杀害亲生儿子,而且是皇储继承人的皇子而不为之心痛,这在中国历史上是极其罕见的,可见其中高肇毒害之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