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小冬去看了爷爷,爷爷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管子,床边摆着各种仪器,这些东西维持着他的生命。爷爷并不是严肃的长辈,倒像个小孩子,他最疼爱小冬了。这次见到他,第一感觉是,他那么小,只占了床上一丁点的地方,他那么瘦,瘦得像一堆骨头。看着他凸起的颧骨,深陷的眼眶和脸颊,无法和记忆中的爷爷联系起来。他现在像是一堆干巴巴的骨头,装在枯萎的躯体中。
那晚住在叔叔家,家里气氛很压抑,大家都很少说话,似乎大家都在等着爷爷去世,他们知道那一天很近了。只有小冬还不切实际的希望有所转机。
周日他和爸爸妈妈一起回家了。
之后几天,小冬发现自己很难集中精神上课。他的生活无疑发生了巨大变动。他感觉自己像个游戏机。白天手柄在自己手里,晚上手柄就交给另一个人。而这丝毫没让他的运气好起来。
他愁眉苦脸的看着自己的成绩单,他刚刚打破个人最差纪录。
下课后,张曼和一群女生在楼道有说有笑,似乎正在说很有意思的事,她们不时的瞄一眼小冬,然后哈哈大笑。张曼就是小冬暗恋的女生,表白后被她打了耳光,不用想也知道她们在谈论什么。
“你丫看什么呢,是不是又找揍!”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孩吼道,他是赵凯,张曼的男朋友。
小冬只好灰溜溜的走开了,女孩们的讥笑在身后回荡。
“小冬,你已经好几次没交作业了,去教导室写检查!”班主任的语气不容反驳。
小冬在哄堂大笑声中可怜巴巴的走出教室。
更糟的是随时可能被影子杀死的恐惧感,恐惧是化学反应,不断溶解意志。
“去死,去死,都去死!”小冬尖叫着向成群的僵尸扫射,这群僵尸都长着赵凯的脑袋,机关枪去掉了后坐力,他的枪法准起来。
一大群长着张曼脑袋的僵尸从另一侧冲过来。
“停停停,王大夫,王大夫。”小冬向战壕后的一扇门喊道。所有僵尸都不动了。
“又怎么了?”王大夫无奈地探出脑袋,扶着眼镜看着他。
“我说你能不能认真点,为什么场景里有颗高尔夫球,差点摔死我!”小冬捡起脚下一颗高尔夫扔向大夫。
大夫接住看了眼,一颗旧的泛黄的高尔夫球。
“好吧,不管怎样,僵尸跑得太快了,攻击力太强,都调弱。”
“那游戏还有什么意思?”
“我需要发泄!对了,把张曼做丑点,再加几群班主任的僵尸。”
“好吧好吧,都随你。”王大夫摇摇头,把高尔夫放兜里然后回屋去了,他正查看近期病人的记忆。
战壕另一端无尽的空间里走出一群班主任模样的僵尸。所有僵尸都慢悠悠的,而且都楞头磕脑的。
哒哒哒,机枪声回荡着。
这几天他一直陶醉在梦境中,最棒的是,他可以在梦的世界呆上一天。大夫可以把这里的时间调慢。当他调慢到正常时间的4分之1,睡一觉的时间相当于一天。大夫经常这么做,这样一天可以检查很多录像。
小冬呆在这的时间越来越长,甚至超过了在真实世界的时间,毕竟,一个随心所欲的世界更有诱惑力。小冬希望再调慢些,可4分之一是极限了。
“你就不能来帮我吗?”这天大夫从门里伸出脑袋问。
“我很忙!!”小冬正站在红色的岩石表面,用激光枪射击不断从岩石深处钻出的灰色外星生物,这是他今天玩的第三个游戏。
“你已经连续玩10小时了,歇会吧!”大夫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小冬扔出一个电光手雷,正扔进怪兽所在的岩缝,一阵蓝色强光,山峰被夷平了。
“耶!!!”小冬举抢欢呼。
正当他向一架外星飞船开火时,突然一切都消失了,外星基地恢复成灰色空间。
“怎么回事?”小冬没好气的说,他正在兴头上。
“你在这呆太久了,我送你回去。”大夫说。
“还剩8小时我才会醒,你让我干什么去?”
“送你回去睡觉,你还能睡两小时。”
“我不走。”小冬喊道.
“这儿你说了不算。”大夫也提高音量。
“合约里可不是这么写的!”小冬生气的喊。
“你不明白吗,你不属于这里,你活在现实世界,梦总会醒的。”大夫无奈的说。
“我不管,我要玩!”小冬任性的大喊。
大夫不理他,一拍手,他就回到睡梦中。
一觉醒来,小冬破口大骂,这老家伙竟把他赶出来了,那可是他的地盘!
课间,小冬看见张曼一个人在楼道角落,去似乎在哭。他心里美滋滋的,悄悄过去,想听听怎么回事。
张曼回过头,满眼泪花,“你来干什么,笑话我?”她哽咽着说。
“你怎么了?”小冬问,突然间对她的怨气都不见了。
“我被赵凯甩了,你满意了?”她吸吸鼻子,眼泪从大眼睛里落下。
“他配不上你,他是混蛋。”他同情起张曼。
“你们男生都这样喜新厌旧吗?”张曼问。
“。。。不是所有男生,好男生不会。。。”
“抱歉之前对你那么恶劣。。。”张曼擦擦眼泪。
小冬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你他妈干嘛哪,我不是说过不许你和他讲话吗!”赵凯不知从哪冒出来。
“我们都完了,谁和我讲话用不着你管。”张曼站在小冬身前。
“走开,没你事!”赵凯一把推开她,她摔倒在地。
“你干嘛!”小冬想去扶她,赵凯上前就是一拳,小冬侧身躲开。小冬虽说块头不大,但动作十分敏捷。
赵凯几拳打空,气急败坏,张开双臂猛冲过去,结果脚下一滑,一头撞在墙上,然后趔趄几步,滚下楼梯。
“不会吧。”看着躺在楼下的赵凯,小冬笑了。
“你没事吧?”张曼有些关切的问。
“还好,他没打着我。”
“那,我去找人帮忙。”她冲小冬微微一笑,白皙的脸颊似乎也露出淡淡的粉红,然后她转身跑开了。
小冬的心跳得像个小鼓。
“小冬,接下来一个星期你来当学习委员。”班主任说,他刚提出个新规定,大家轮流当学习委员,从他开始。
“好啊。”小冬还从没担任过任何职务,课堂甚至想起几下掌声,不过他不确定那是鼓励还是讥讽。
晚上回家后,妈妈告诉她,爷爷醒过来了。
“真的,太好了!”这无疑是今天最让小冬开心的消息,比赵凯住院还开心。
“病情好转了,医生说慢慢恢复一阵就能出院了。”妈妈也露出笑容。
晚饭后,小冬回到房间,坐在桌前想着今天张曼对他的微笑。正想着张曼打来电话,他们聊了很久,他发现他们有很多共同点,比如喜欢同一部电视剧,同一个明星。
“对,就是他主演的,那周日去看吗?”张曼问。
这可是女生主动约他!“当然,我请客。”
小冬的心请好到极点,他甚至开始做起作业,连平时一窍不通的数学题突然都变得简单起来。
“等等,这也太扯了吧!”小冬看着写得满满的作业本,不禁仰天问道。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王大夫出现在他身后。
房间模糊了,陷入黑暗。
小冬睁开眼睛,原来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用剩下的时间做的美梦,他根本没醒过来。虽是梦,当无比真实。这还差不多,他对大夫说。
整个早上他都沉浸在这美梦中,他真不想醒来,晚上接着做吧。
难以置信的是,第三节课间,他真的看见张曼在楼道角落哭。他悄悄过去,张曼回过头,满眼泪花,“你来干什么,笑话我?”她哽咽着说。
“你怎么了?”小冬问。
“我被赵凯甩了,你满意了?”她吸吸鼻子,眼泪从大眼睛里落下。
“他配不上你,他是混蛋。”小冬无限温柔地说“好男生不会让你伤心,不会。。。。”
“等等,我知道你想干嘛,听好了,就是所有男人都死绝了,我也不会看上你!”张曼恶狠狠地说。
“什么。。。我。。。”小冬仿佛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你他妈在干嘛,我不是说过不许你和他讲话吗!”赵凯不知从哪冒出来。
“揍他,揍他!”张曼喊着。
赵凯抡起拳头就打,小冬侧身闪过,结果脚下一滑,摔下楼梯,赵凯追过去,骑在他身上一通揍。小冬摔的晕头转向,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原来你这么在乎我。”张曼像迎接英雄般抱住赵凯。
“为了你我揍他一百次也愿意。”赵凯说。
他们就这样复合了。
小冬鼻青脸肿的坐在课堂上,总听见四周有人笑。
“小冬,看看你周围的卫生,这星期全班的卫生都你做了。”班主任说。
全班鼓起掌,还有人往地上扔纸片。
晚上回到家,小冬只想回房间呆着,他连到门口买瓶水的勇气也没有了。他一直低着头,不想让爸妈看见她的黑眼圈。回房间后后妈妈沉着脸告诉他,爷爷去世了,就在一小时前。
“你叔叔刚来的电话,你爷爷走了,没有痛苦。”妈妈的语气如释重负。
小冬没心情吃晚饭,他一头倒在床上,心里百感交集。委屈,怨恨,愤怒,悲伤一起涌上心头,这和梦里不一样,一点也不一样,他握着拳头,胸口像塞进个火球一样难受。
他还生另一个人的气,王景芝,他是故意羞辱我,先让我做个美梦,然后一巴掌把抽醒,这王八蛋。
想着想着,他睡着了。
“你到底想怎样,还嫌我不够倒霉吗!”小冬扯着嗓着在大夫的客厅里喊。
“你冷静点,我也没想到这么巧,我不是故意的。”大夫连连解释。
“你就是不想让我好过!”
“你太沉迷幻想了,我只是想告诉你,呆在梦里太久会让你丧失面对现实的勇气。”大夫挠挠头,“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倒霉。”
“我沉迷幻想?那你呢?你老婆就在那屋里,那女人就是你老婆,对不对?你总和她呆在一起,你就不沉迷?”小冬指着右边的一扇门。
“可是我只剩下这些回忆了,只剩这些了。”
“知道吗,我受够了,我再也不要醒了,我要永远呆在这,这里比真实的世界好一万倍!”小冬愤怒的说。
“我希望你不是认真的。”
“我很认真,你干脆把我弄成植物人,我就能永远呆在这了!”
大夫有些哀伤的看着他,然后面色阴沉下来。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大夫也火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你活在真真切切的世界,我却像个影子寄生在别人的脑袋里,如果可以选择,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只希望回到现实中再活一天,吸几口真实的空气。可我不能,我已经死了。”大夫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也喊起来。“你有这么年轻的身体,可却不好好珍惜,受点挫折就无病**,你不配有这么好的躯体。如果你整天像个植物人在这做梦,那还不如死了呢!”大夫掏出契约撕个粉碎。
“我宁愿死也不呆在一个废人脑袋里!”大夫吼道,碎纸扔到小冬面前。
小冬第一次见大夫情绪失控,有点吓住了,不再言语。
大夫语气平缓了些,接着说:“我妻子刚死的时候,我和你一样,无法接受现实,成天呆在梦里。现在我不得不强制自己,隔段时间才见她一次,因为每次见她我都很难走出来,只想和她永远呆下去。”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
“希望你想清楚。”最后大夫打破沉默。
“我刚才只是气话。。。我还得参加爷爷的葬礼呢。。。”小冬小声嘟囔道。
大夫回屋里拿出个录像带给小冬,录像带上写着爷爷的名字,叶宗廷。
“节哀吧。”大夫轻声说,然后独自工作去了。
小冬看着手中的录像带,最后还是塞进录像放映机,他知道现在看会让自己更难受,可他没心情打僵尸了,暂时没有。录像带里是小冬脑中关于爷爷的记忆。
醒来时,泪水浸湿枕巾,小冬心里还是很难受,不过至少打消了请病假躲在家里的念头。
妈妈递给他双份煎鸡蛋,他有了些胃口。他没看到也没感觉到,爷爷的幽灵正站在厨房里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