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班转来个女生,名叫吴芳,漂亮极了,她一走过男生们拔着脖子看。只见她乌黑长发披肩,皮肤如粉红的花瓣,一双大眼炯炯有神,眼中透着一股淡淡的寒意。在小冬看来她简直就是古董店里的高档瓷器,而在她眼中小冬犹如汽车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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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再次见到大夫,小冬有些尴尬,“别再制造这么真实的梦了,至少提前说一声,否则我就分不清是梦是醒了。”他有点难为情地说。
“我不会这么做了。”大夫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你发誓。”他必须发誓。当你以为自己在现实中,但其实只是在做梦,这是非常可怕的。他可以让人真真切切的活几十年,却发现只是一夜美梦。从此你余生的每一刻都会不断地质疑,此时此刻是梦是醒,但永远无法知道,大夫可以虚拟一切感觉,所以无迹可寻。
“我发誓。”大夫举起左臂。
小冬这才放心,他相信大夫是个言出必行之人。
“我可以再签一份合约。”小冬说。
“不用,我复制了几百份。”
之后大夫让他随意,然后接着看录像去了。电视图像被分成2个格,每个格分别播放着一个人的记忆。而且2个人的记忆都用快进播放。
“我能帮什么忙吗?”小冬问。
大夫露出笑容,他又搬来另一台电视,小冬不能像他那样看一次看两个,也不能那么快。只能用一倍速度快进。“我们要找谁?”他问。大夫说他也不知道,因为没有特定目标,所以只能大海捞针。小冬感觉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但大夫很高兴他的加入。
大夫把时间稍稍放慢。
查看别人的记忆并不像想象中那么无聊,相反,非常有趣。小冬可以从屏幕上看到别人的生活,各种各样的人,以及他们极力隐瞒的各样秘密。这些人平日里都保持体面的生活,但背后都有不可告人的一面。
开始查看前,大夫逼他发誓不会将看到的内容说出去。小冬心不在焉的举起左手,他正看到一个满脸胡子的大汉在家练普拉提。
大夫沉着脸。他本不想让小冬掺和进来,他说自己死了,所以偷看别人隐私不算缺德。但小冬还活着,而且有点二百五,大夫放心不下。
无奈要查看的人太多。他的计划是从他遇害之前一个月窃取的的记忆看起。这一个月他看了700来个病人,再加上碰到的陌生人,他一共偷了2000多份,小冬不得不佩服他的劲头。
“又一个。”小冬嘟囔着,把一盒带子扔在地上。地上散落着几堆带子。
带子里是个位高权重的官员,还是个肥得流油的贪污犯,地上带子都是诸如此类的贪官污吏,每个都够做一辈子牢。如果他们知道自己肮脏勾当的所有细节都装在大夫脑袋里,他们每个人都有理由把大夫千刀万剐。所以他们都有杀人动机。
问题是,他们虽然无恶不作,但又都是凡夫俗子,虽然肥头大耳,趾高气昂,不可一世,却没有特殊本领。所以他们不可能知道自己的秘密已被偷,动机没了。
“我们可以行侠仗义,告发他们。”小冬说。
“勇气可嘉,但没人会听一个孩子的空口白话,而且这些人我们惹不起。”
另一堆带子里的人都做了不光彩的事,肇事逃逸,顺手牵羊,偷单位的东西,背着老婆出轨,往人车轱辘下塞钉子。看着一个在超市偷辣椒酱的中年人,小冬不明白,那人明明是个百万富翁啊。
“这些是什么?”大夫指着一摞整整齐齐的带子。
“这些我一会要仔细看。”小冬傻笑着说。
这摞带子是他觉得特别的人,跳健美操的大爷,想当超模的胖子,喜欢穿裙子的男警官,沉迷于收集猫屎的女明星,当然最重要的是,行为举止都很正常但美貌过人的姑娘。
大夫摇摇头走开了。
两小时后小冬头晕眼花,揉着眼睛躺在沙发上。“这简直是自杀的工作量。”
“想吃夜宵吗?”大夫定住录像。
“吃什么?”小冬立刻坐起来。
半个小时后,他两站在一扇木门前,大夫这有数不清的门,而且他可以随意控制门的数量和位置。
“记住了吗?”
小冬点点头。
“重复一遍。”
“我是你的病人。”
“还有?”
“今天是1988年4月17日星期日。”
“很好,这非常重要。”说完大夫掏出钥匙打开门。
小冬走进一个简朴的客厅,不禁皱起眉。这就是每次和大夫见面的客厅,只是墙壁白一些,地板和家具新一些,墙上的挂钟样式很老,墙上的挂历是1988年的,上面是张国荣年轻的图片。然后他明白了,这是大夫的客厅在1988年的样子。
“回来了?饭快好了。”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从厨房传出。
“我今天带了个客人。”大夫说。
李梅从厨房伸出头,笑着看着小冬。
“这是我妻子李梅,这是我一个病人,叶小冬。”大夫介绍道。
“先随便坐会,饭马上就好了。”李梅笑着说。
小冬拘谨的点点头,做到客厅的沙发上,同样的沙发,只是坐垫没破洞。
“紧张什么。”大夫看着小冬的样子笑了。
“第一次见面嘛。对了,她就没发现你变老了?”
“在她眼里我永远是年轻的样子。”大夫眨眨眼睛。
小都觉得这不是比喻。
李梅从厨房出来,腰间围着花布围裙,正用围裙擦手。“开饭了。”她说。做好的菜端上桌子,由于来客人她执意多炒了两盘。都是家常菜,但美味无比。
“比我妈做的好吃多了。”小冬说,腮帮子撑得鼓鼓的。
“那就多吃点。”李梅很开心,不停地给他夹菜。
美食面前,小冬立刻放开了,也没注意菜汤溅到桌布上。
李梅只是笑眯眯的看着他。“喜欢我的菜就常来玩。”她说。
“恩。。。恩!”小冬满嘴茄子,只能哼哼,一块茄子从嘴里掉出来。
大夫皱起眉头。
“对了,我票买好了,明天出发,这几天不在自己照顾自己吧。”李梅对大夫说。
“能不能别去啊。”大夫说。
“这对我很重要。”李梅温和的说。
“那好,你也多小心。”大夫低下头。
“这个太好吃了!”小冬把碗里的东西一股脑塞进嘴里。
吃完饭,李梅端上一大盘水果,然后自己忙着收拾桌子。她执意自己收拾。
“怎么能让客人收拾,快坐下。”李梅轻轻按住小冬的肩膀,把他按会沙发上。
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得了,能吃的都让小冬吃了。
“你老婆真是个好人,你得多加学习。”小冬抓起根香蕉。
大夫抿起嘴,“我想我们还是回去工作吧。”
“急什么,再呆会。”
收拾完碗筷,李梅坐到沙发上。大夫为他们泡茶去了,“我和景芝都是影迷,你喜欢看电影吗?”她问小冬。
“喜欢啊,我也是影迷。”小冬说。
“太好了,我喜欢张国荣的片子。”
“我也是!他的每部片我都看过。”小冬说。
“我结婚前一直迷恋他,知道吗。”李梅压低声音,“我想我丈夫有点吃醋。”
“我也是他的超级粉,他死那年我可伤心了”
“什么,他什么时候死的,我怎么不知道?”李梅看着他,细眉微皱。
小冬吃多了没反应过来,“2003年4月1号跳楼的啊,那天我是从收音机听来的,当时。。。”
“什么,2003年。。。”李梅的表情僵住了。
小冬突然意识到说错话了,“我开玩笑,他没死。”他连忙改口。
“2003年。。。为什么。。。现在是1988年啊。。。”李梅温和的表情狰狞起来,双眼瞪大,茫然无措的小冬身后灰色的空间。
“不,他没死,他很好。”小冬站起来,觉得自己快死了。
“。。。为什么。。。”现在李梅的表情有些恐怖,眼珠在眼眶里不受控制的转动,频率越来越快。
“大夫,大夫!”小冬慌了。
“。。。1988。。。4月。。。嘶嘶嘶。。。嘶嘶嘶。。。”李梅嘴巴张开,说话参杂着信号干扰的电流声。
客厅的墙扭曲了,地板像波浪般蠕动。
“想喝什么茶?”大夫端出一套精美的茶具,看见妻子的背影,还有小冬惊恐的脸。
嘶嘶嘶。。。嘶嘶嘶。。。耳朵里充满电流声。墙壁像彩带一样拉长。
茶具摔在地上,大夫向小冬跑来。
随后小冬眼前一片黑暗。
小冬以为会床上醒来,可他没躺在他脏兮兮的床上,而是站在灰色空间里。
没有客厅,没有地板,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条地平线贯穿整个世界。
“王大夫!”小冬喊道。
王大夫。。。王大夫。。。王大夫。。。
声音回荡着。
他不知该往哪去,因为到处都是一样的,没有任何参照物。
他没醒来,还在自己的脑袋里,这一点可以确定。
正当他绝望时,不远处有颗高尔夫球。怎么会?他上前想捡起来,弯腰时看见一点橙色的光在远处闪烁,仔细一看,那就是大夫的客厅。
大夫站在屋外向他挥手。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小冬跑过去,赶紧道歉,因为大夫很生气。
“我早该料到会这样。”他一把拉小冬进来,不停吵吵着,脑门上一根紫色血管越来越大。
小冬灰溜溜的听着。最后大夫喊累了,“坐下吧。”他说。
小冬乖乖坐在沙发上,感觉很内疚,“你妻子还好吗?”
“我处理过了,已经没事了。”大夫平静下来。
“刚才怎么了?”
“我妻子不太稳定,她失控时会在你脑中造成干扰。”大夫说。
“OK。”小冬耸耸肩。
“这不好玩,这是很危险的。你的意识发生错位,弄不好会迷失在自己的脑袋里。”大夫严肃的说。
“在自己脑袋里迷路,怎么会?”小冬问。
“当然会。这次干扰不强烈,你就在附近,要是强烈的话谁知道会错位到哪里,如果你的意识迷失在大脑深处,那我们也许再也找不到对方了。大脑只有百分之一被开发,充满未知的区域。”
“那会怎样?”小冬问。
“你回不来,我就无法让你醒来,你会像个植物人一样沉睡。”
“我不明白,你可以制造任何场景,任何人物,让他们做任何事,但却不能找到我?”
“我制造的人没有意识,我收藏的记忆也没有意识,我控制着他们,但他们没有生命。我可以创造你的样子,让他根据你的记忆模拟你的一切,像你一样说话,像你一样活动,但那不是你。因为意识是无法创造的,它就像人的灵魂。”大夫说。
“不管我创造多少人,制造多么热闹的场景,我始终是孤身一人。”大夫黯然地说。
“酷!”
“我的妻子,严格的讲那不是她。”大夫指指李梅的房门。“甚至也不是她的记忆,而是我的,根据我对她的记忆制造的。我曾经试图制造她的意识,一个独立的意识,一个灵魂。”大夫摇摇头,眼中露出一丝恐惧,“多么愚蠢,多么可怕的想法,这么多年,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无法成功,我几乎走火入魔。那是当然,我怎么能制造人的灵魂?”他苦笑道。“那只是我制造的虚拟意识而已,是我意识的一部分,被我分离出来,不断在1988年4月17日那一天的场景循环,有时不受我的控制。”
小冬听得目瞪口呆。
“你是唯一一个真正可以和我交流的意识。”大夫感激的看了一眼小冬。“我不该让你和她独处。”他自责的说。
一阵沉默。
“你妻子是怎么去世的?”小冬小心地问。
“1988年4月22日凌晨2点,回国的飞机发生空难。”大夫轻声说。
又是一阵沉默。
4月17日,那是大夫与妻子的最后一面。
“你该回去了。”
随后小冬回到深度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