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张骏陪我在包间里喝了两打啤酒,基本上一人一打,我酒量还算不错,那点儿量对我来说只是小菜一碟。不过,会喝酒的人都知道,其实要不是短片那种可怕的醉酒,一般喝过酒的人,意识都是清楚的,要说什么借酒装疯,都是矫情。真正的不省人事,那是啥都不知道,而意识清醒的人,在酒后,只是有些飘飘然了,加上心里有事儿,脆弱了,矫情了,眼泪哗哗地流,咿咿呀呀的说个不停。
我大约也是矫情了,张骏开车送我回去的路上,我问他,为什么这些年唯独他没有变?对我一如既往的好,所有人都变了,唯独他没有。
他开着车,不屑一顾地瞅了我一眼,冷哼说,“也只有你说我没变。杨小唯,这人吧,得有心,我对你没变,那是因为你在我眼里,和当年一样,小丫头片子,你都被伤透心了,我再变了,你不是更绝望了?哥在呢,一直在的。”
我靠在椅背上,笑呵呵地看着他,午夜的街道上,灯光迷离,晃得我眼瞎了快。他开着车,目视前方,眼神淡淡的,平静地诉说一个事实,“早前那几年吧,我是真喜欢你,见过那么多女人,美得上天的,丑得吓死人的,都见过,就你不一样,可爱,又倔,有时候吧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你,但越是相处呢,越是觉得,你挺好的,挺让人心疼的,不过,老是作死,自讨苦吃。”
“后来吧,渐渐知道咱们俩不可能后,我倒是心态好了,跟你做朋友也挺好的,有一妹妹疼,虽说不是亲生的,但还是觉得挺暖的。说真的,我从小没亲人在身边疼,冷暖都一样,可那次生病比给我煮鸡汤,我第一次觉得,有家人真不错,后来的后来,就不喜欢你了,完全当妹妹了,当亲人。说起来我比顾承中和林阳都幸运,虽说没得到你的爱情吧,可咱俩这感情比爱情结实多了,是不?想想还是挺好的。以前我总跟大哥风里来雨里去,打打杀杀的,也就是你,才让我知道疼人。”
说完,他扭过脑袋看我一眼,特别霸气地说,“妹妹,哥今儿就把话跟你说直了,顾承中和林阳,都不适合你,你呢早点想明白了好,断得干干净净,你才二十三岁,大好的青春年华,别耗在这帮人手里,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你比我清楚,这往后的日子要是一头栽进去了,你后半辈子怎么办?人都说,活着要有希望。你这希望在哪里?你自己斟酌斟酌,我知道你眼界儿高,但不得不说,人和人的差距,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楚的。你和那些女人不一样,你要脸,你还要自尊和爱,显然,这俩人都给不了你。既然挣扎着也拿不到你要的东西,何必浪费时间的感情呢?你这一辈子能有几个二十三岁?到头来一身伤,你要孤独终老吗?”
张骏句句戳中我的心痛之处。我不想承认,可现实如此,我能如何?还是那句话,我现在拖着时间,在攒足了失望。尽管我不想承认,我心底是有一丝期待在挣扎生长的。
我笑了笑,咬着唇撒娇说,“哥,要是最后我谁都不跟,咱们过一辈子呗?”
张骏拧着眉头瞅我一眼,打了个冷战,悻悻地说,“得,你放过我,我已经把你当妹妹了,就不乱搞!”
“乱搞个屁!我是说咱们一家人一起过日子啊!你脑子里都装的什么东西?你怎么这么色?”我嫌弃地说。
张骏哈哈大笑,欢快极了。
“哎,你也该考虑考虑了,都多大的人了,是该给我找个嫂子了。”我补充说,“以后好罩着我!照顾我!收留我!”
“行啊死丫头,算计着我呢!”
一个刹车,到了,张骏伸手戳了我脑袋一下,“滚下车!”
“谢谢你送我回来,你可以滚了。”
“要我送你上去不?毕竟是个青春美少女,万一有人见色起意呢?”张骏靠在车窗上看我下车。
“见色起意的话,谁吃亏还不一定呢!”我哼哼说,“走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嗯,回见。徐?梦昨晚给我电话了,下周末来上海,先前有些事儿耽搁了,我周末去接机,你去么?”
我关上门,靠在车窗上,“你这幅表情不得不让我怀疑,你们有奸情!”
张骏奸笑,“凭什么告诉你?赶紧滚!”
“贼!看你那放浪的笑,啧啧,不得了!”
说完我转身跑了,怕他下车来揍我。
脚下轻飘飘的飘荡回单元楼,哼着歌,身体歪歪扭扭的,一路上了二十六楼,一开门,咦,房间里怎么有灯光?
大约是脑残了,我才以为进贼了,忘了某人还有我公寓的钥匙。我抄起玄关鞋柜里的高跟鞋,赤脚走在冰冷的地板上,还没溜进房间呢,卧室的门忽然开了,顾承中穿着睡袍站在门口,背后是亮堂的灯光,他眉头微蹙,盯着我,吸了口气,“去哪儿了?”
我一见是顾承中,笑了,把高跟鞋扔了,大摇大摆地往房间去,一把推开他,冷哼说,“好狗不挡道。”
顾承中傻了,星目瞪着我,亏得我已经进屋了,不然他得把我关在外面吧。
一进房间我就开始扒衣服,哼着歌,准备去洗澡,咿咿呀呀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唱什么,反正整个人都是飘飘然的。
然后顾承中走上前来,抓着我胳膊,凑近我嘴边闻了闻,脸黑了下来,“去哪儿喝酒了?”
我推开他,边脱衣服边说,“卡萨啊,和张骏一起。”
“有事儿?”
“没事儿我就不能喝酒么?你什么逻辑?”我知道,我要开始作了。
顾承中拧着眉头站在一边,亲眼看见我扒光了往浴室去,我开了浴缸水,准备泡一泡,他没跟进来,我也是傻,喝多了过后人是软的,遇上温水,就更软了,没一会儿我就发晕了,小声地喊了顾承中两声,他没反应,我就自己挣扎着站起来,呵呵哒,结果一站起来,脚下踩滑了,一不小心摔了个狗吃屎,疼得我喊都喊不出来。
真的,真的摔下去的时候,你是喊不出来的,只需要一秒钟,疼痛传遍全身,麻痹神经,让你欲仙欲死,欲罢不能。不信你可以试试。
没一分钟,不,半分钟都没有,浴室的门忽然被推开,顾承中像风一样冲进来,看到摔成狗吃屎的我,赶紧把我抱起来,我身上还有沐浴露,滑滑的,他抱不动啊,只好拿浴巾把我裹着,这才把我抱出去。在回到卧室的路上,疼痛恢复知觉了,我跟个傻逼一样嚎了起来,脑袋晕乎乎的同时,我开始骂顾承中。
骂了什么我现在也不记得了,反正我只记得顾承中脸色很难看,把我放到床上后警告我闭嘴,不然要弄死我,把我从楼上扔下去,一想着我不着寸缕,要是被扔下去,不禁是一滩血肉模糊,还一丝不挂,死得难看不说,还丢人,我赶紧闭嘴了。
酒精上脑,加上脑袋泡晕了,我噼里啪啦不知道说了什么,反正等我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
我一觉醒来,浑身疼,膝盖上被摔青了,跟被打似的,顾承中端着咖啡进来,站在门口,一脸厌弃地盯着我,“收拾了起来,去医院拍片子看看。”
一小时后,我们到医院,我双腿疼得不能走路,胳膊跟要断了似的,顾承中一路冷哼,漠视我的哀嚎,惹毛了还叫我闭嘴,我敢怒不敢言,只好在心里问候他祖宗,但大约是猜透了我的心思,他警告我不要在心里诅咒我,不然一会儿去医院了,有的我受。
还好,拍了片子看,没有骨折,顾承中笑话我说,“运气不错。”
我嘿嘿笑,心里却是,草拟吗。
周末的两天,我在家里养伤,摔倒的后遗症一般要一两天才显山露水,顾承中这不要脸的呢,就仗着我腿不方便,不走了!愣是在我那边赖了好几天!
不过我也没少折腾他,不下地,想去哪儿都让他背我,这天晚上,他不高兴了,拍着我脸蛋说,“喝醉酒骂我的时候,你可没这么客气。”
“醉酒人说的话,怎么可以相信?顾先生,你是个有判断能力的人,心胸宽阔得能撑船,还计较这些?”我说。
顾承中意味深长的笑,堵了回来,“酒后吐真言。”
“那都是鬼扯!”
“哼,是么?”顾承中眉峰一挑,道,“不过我不着急收拾你,等你腿好了,一笔一笔的算账。”
我怂了,干笑说,“呵呵,您还真是大人大量啊,这么照顾我的感受,我都感动哭了。”
“不客气。”
周一上班时,我没敢穿高跟鞋,换了平底鞋,也不敢多走,林阳看到我腿不方便,问我什么回事儿,我撒谎说上楼不小心摔跤了,他关心了几句,便没多说什么,叫我好好休息,实在不行回家去。我给拒绝了。
那一周,我没有联系顾清,也没有联系陆婷婷,倒不是说我不想联系,而是我觉得,他们需要时间冷静,如果事情还没冷下去之前,我找他们聊,他们不会冷静对待,而我并没有做错什么,我也不会忍耐和低声下气,在双方不理智的情况下交谈,只会让彼此心里添堵。
所以,周五的时候,我给顾清发了短信,约她周六在茶社见面。
同样的,我没有联系刘思涵。其实现在,我不太清楚我该和刘思涵怎么相处,不过,她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同样也需要冷静思考,我心想,等我和顾清这边处理完了,再跟她聊。一个个来,不急。
顾清过了一夜才回复我信息,我这才给婷婷去电话,让她一起到茶社,在微信上发了地址给她,她说好。
周六下午三点,我们在茶社见面,点了些点心水果,还有咖啡。两个人坐在我对面,都在等着对方开口。
我吸了口气,缓缓说,“过去的事情太复杂,我不知道从何说起,你们有什么想问的,问吧。我知无不言。”
顾清盯着我,先是冷笑,再说,“杨小唯,你好像很气定神闲啊。”
“为什么不?我哪里做错了吗?”
“呵呵,那你倒是挺理直气壮,我们错了?误会你了?”顾清的言语,咄咄逼人。
陆婷婷坐在一边,没说话,只是拉了拉顾清的胳膊,顾清给甩开了,婷婷这才说,“清清,你冷静点,好好说话。”
“顾清,你可以鄙视我讨厌我,但是你没资格指责我,首先,你爸爸的事情我完全不知道,如果知道,我那天不会跟着你去,你是我的朋友,刘思涵也是,她跟我走过的路谁都没办法取代,所以我也不能帮着你打她骂她,其次,那些事情本来不光彩,我没告诉你,那是因为我自己都觉得难堪。你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鄙视我,但请你想想,相处的这几年,除了这件事我隐瞒了你们,还有其他事情对不起你吗?”我说。
顾清冷哼,讽刺地笑着,她说,“杨小唯,你觉得你没伤害我是么?你搞搞清楚!你欺骗的说我和婷婷的感情!我们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清楚,都以为你是清白人家的小姐,可你呢,原来是夜总会的妈咪,是,你是跟我爸的事儿没关系,可这也摆脱不掉你的身份!”
“你还想说什么?是不是想说觉得我恶心?下贱?不要脸?还好意思上学装大家闺秀?”我自嘲地笑了笑,看着顾清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没错,我不是大家闺秀,也不是有钱人家的小姐,我只是一个穷山村里来的乡下丫头。我不想解释为什么我会走到今天,我只有一句话,顾清,我没有生在一个美好的家庭有健全的父母疼爱,我到今天,每走的一步,都是我拼劲全力要活下去的信念。谁生来想跟我一样?我可怜吗?我不可怜,我只是运气不那么好。”
“我自问自己这些年没有对不起谁,也没有用身体去破坏谁的家庭,所以,你可以讨厌我,但你不能指责我。”
顾清听了,愣了愣,她低头看着面前的咖啡,抿了一口,忽然凝视我,慢悠悠地问,“所以你还很自豪吗杨小唯,我到今天才发现,原来你这么会说话,一套一套的!你字里行间的意思不就是说你是无可奈何吗?谁逼你了?我是没资格指责你,可你用清白的身份瞒了我们这么久,怎么都不可能被原谅!我以为你约我和婷婷出来是要好好解释的,可你的态度,还真是傲慢啊!”
“对了,你以前说顾承中是你的小叔,后来冒出来个林阳是你男朋友,杨小唯,你和这两个男人的关系如何,你能说得出口吗?”
顾清打量着我,她掐准了我的死穴,嘲弄地看着我。她应该是查过了,不论是顾承中还是林阳,她都掌握了一定的信息,才会这么咄咄逼人地问我。
我的心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凉透了。我看着她,失望地说,“是,这件事我没办法解释。顾清,我约你出来,不是来吵架的。我以为相处四年,你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外人怎么看我不重要,你们是我的朋友,我以为你心里明白。现在我也不想解释了,我说什么,在你看来都是高姿态的欲盖弥彰,那就这样吧。”
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心疼得要命。原来不是什么事情都能解释的。其实也是我活该,自作自受,这些事情本来就是藏不住的,可惜我愚昧,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事情败露的时候,我该如何解释和面对。一如今日。
同我亲近的人尚且如此,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又该如何思考?
罢了,杨小唯,你不在乎的。
我起身拎包走人,婷婷连忙拉住我,为难地说,“小唯,清清她嘴毒,但是心好,她就是生气跟你这么好,你还骗了我们这么久,而且你也知道最近他爸爸的事情闹成这样,她心里有过不去的坎儿,你多理解理解,咱们有话好好说。”
顾清置气地在一边喝咖啡,侧脸冰冷地对着我,没有一点挽留的意思,我苦笑,“婷婷,其实我明白,所以我才会找你们出来聊。但是我也不是一个低声下气的人,瞒着你们是我不对,可我要是说出事实,我能活下去吗?我这人就是要面子,我也想要个正常的生活,我也有自己的苦楚和无奈,我多想全都告诉你们,可还是算了吧,我不想亲手撕开自己的伤口,更不想用过去来博取同情。”
“小唯-------”
这时,顾清站起来,一脸冷淡地看着我,漂亮的脸蛋上没有当初的温情和亲近,只有漠然,她面对着我,冷声说,“杨小唯,刚才我的话可能重了些,但是,我这人也是憋不住的脾气,可能我不能明白你的感受,但我讨厌刘思涵那种女人,恰巧你也是,在这件事没有让我缓过气儿来之前,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就这样吧。至少,我现在没办法原谅你。”
没等我说话,顾清拿起包,一个人先走了。
剩下我和婷婷面对面,婷婷叹气说,“小唯,你不要怪她,你知道她现在正在气头上,你性格也很强硬,你俩都好强,这不是找茬么?等她冷静下,来的路上她跟我说了,只是生气你瞒了那么久。哎,顾清这人你也知道,越是生气,说明她越是在乎你啊。”
我苦笑,说知道了,“你去追她吧,一个人,不安全的。”
“那你呢?要不我先送你回去,我开车来了。”
“不用,我想一个人静静。”
婷婷叹气,说,“那好吧,你一会儿赶紧回去,别多想了。”
“知道了。”
她们走了过后,我一个人面对凉透的咖啡发呆。
杨小唯,你早该知道,有今天的。
我一个人坐到晚上七点钟,张骏打电话给我,说接到徐?梦了,叫我去酒店汇合,一起吃晚餐。
阔别五年,再次见到徐?梦,她像是变了一个人,比以前更漂亮,更迷人了,小鸟依人的坐在张骏身边,不用说,这俩混蛋真的在一起了!我上去抱了抱她,调侃说,“学姐,你这是旗开得胜啊!这么个臭石头被你捏在手里了,我服!”
徐?梦立即骂我,“说谁臭石头呢?”
我一愣,她又笑了,说,“明明就是块榆木疙瘩!早点从了我,省得这些年自己撸啊!真是笨死了!”
徐?梦,你牛!
而刘思涵坐在一边抽烟,没讲话,我进来跟他们招呼了后,坐到她身边去,从她面前的烟盒子里抽出一根烟点燃,对她吐了一口烟说,“还生我的气呢?”
刘思涵白了我一眼,开门见山,“小唯,我能原谅你,她们能吗?咱们这样出身的人,怎么一路走过来的,她们能理解吗?我劝你不要去解释了,这件事本身跟你没关系,要怎样,都冲着我来。”
说实话,听到刘思涵说这句话,我很想哭。
那种感觉算是惺惺相惜吧。
我知道,哪怕有天顾清和陆婷婷原谅了我的隐瞒,却永远不能明白我的苦楚。
我憋住眼泪,认真地抽烟,末了,刘思涵说,“只不过那老骨头不肯分手,我还在周旋。这样,你把你那同学的号码给我,我要是撑不住了,就让她来上。”
“就不怕打起来?”
“呵,你以为老娘是吃素的?她要是敢打我,那这事儿还真没完了,要是肯听我的话,另当别论。”
我想了想,还是把顾清的电话给刘思涵了。
为什么呢?
我相信刘思涵啊。她就是玩玩,逢场作戏,不会跟顾清她爸爸来真的。
她记下号码后,拉着我去洗手间补妆,却不料,一进洗手间就抱着我,哭得稀里哗啦,那眼泪,跟黄浦江的水似的。
我都吓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