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承宗苍老而慢悠的字句都似淬了火的钝刀子一下下割在顾江海的血肉上,他动也不动,直直地死盯着对方。
“你是如何知道顾回落单并接近他的?”王县令问道。
“老朽打听到他约了人在春风楼燕饮,便以我儿的名义给他送了一封信,约在春风楼后巷子见面!”柳承宗继续道,“原还想将那黑犬带走,但是没料到那黑犬刨了他后,竟然自己跑了。老朽寻了半夜没寻到,后来只有放弃。当时心里也抱着侥幸,想反正也无人识得那只犬,丢了就丢了吧!”他神色恍惚,最后一句似喃喃自语。
“那只恶犬从何处得来的?你亲自所训,还是有人替你训练的?”王县令又问道。
“老朽一直没见过那人,也就是书信的人!他送信告诉我已替我寻到一只犬,还训练了它。香会前半个月那人将犬留在一处空宅中,改为老朽亲自照顾!”柳承宗低头道。
“你也没料到那犬最后嗅着气息,自己竟找到了栖云客栈?”王县令道。
柳承宗愣了愣,继而蒙昧地摇摇头:“老朽也不知为何那黑犬会寻到栖云客栈去!”
王县令转头道:“赵重幻,你且说说为何?”
赵重幻行了礼道:“是!属下觉得是因为一种西域秘香金香木的缘故。在柳承宗的身上有一股金香木的味道,这种味道也沾染到了两个人身上,一是受害者顾回,另一个是柳承宗的儿子柳问卿。”
“香会那日,在下曾见过柳问卿去昭庆寺探望其修行的父亲,大抵就是此时沾染了香味,这也是属下破解此案的关键!”
大家都恍然大悟。
柳承宗默默望了眼赵重幻,目光轻动:“小差爷所言大概不差!”
原来如此!
当日隐娘在寺中也说此香甚为特别,所以他才特地去跟阿莫颉大师讨要了一点给她,却没想到最后竟是如此才曝露了痕迹。
而他在杀害顾回后,又去栖云客栈给隐娘送了封信,那黑犬大概便是循着此味寻到了栖云客栈。
王县令继续道:“你说你也不认识写信之人,却也没想过此人为何怂恿你杀害顾回吗?”
柳承宗微微一叹,看了眼赵重幻道:“若不是这位小差爷点醒老朽,老朽也没想到那人并非见义勇为,实则是借刀杀人!”
王县令抬眼望了下顾江海道:“我们已经找到证据证明那写信之人就是钱韶予!赵重幻,将证据呈上来!“
赵重幻将分别从柳承宗与顾江海处寻到的书信呈上来,指着三份信道:“这三封信中有两封字体无差,都是标准的隶书,显然书信者是为了掩藏自己的字迹!”
“可是,人的很多习惯却是深在骨子里很难改变的,比如,这个字,请大家看一下!”
说着她指了指隶书信件上“顧”字,又指了指钱韶予寄给顾江海的报丧信的信封字迹,然后细细展示给在座的人看。
待走到顾江海面前,她特意停下了脚步:“顾老相公可看出端倪?”
顾江海一脸铁青,但赵重幻的话却还是引住他的注意力,他真的反复认真察看比较了一番,继而脸色愈发青得骇人,他愤恨地用力拍了下椅把,差点要将那木料掰断。
“钱韶予写‘顧’字有个特点,那就是他的‘頁’字中间会少写一横!”赵重幻凝了顾江海一眼,抿抿唇角,走回到公案前将书信交给王县令,“还请大人明察!”
王县令与方县尉等人都凑近细细看了一下,那信件上的字迹果然如赵重幻所言,都不由暗暗称奇:原来这真是一字之差!
片刻,王县令将他的卧龙惊堂木一拍:“此案情况目前已基本清楚,是钱韶予怂恿对顾回有怨恨的柳承宗实施了杀人计划!主犯之一的柳承宗现已归案,也主动承认罪行!”
“而钱韶予却已潜逃,本官已提请府衙杨大人发海捕文书,四海通缉钱韶予!现在,柳承宗你还有何需要辩白的?”
柳承宗看了眼赵重幻,那浑浊苍老的眼睛后面藏着不为人知的感激,然后毫不犹豫地俯身磕头道:“老朽训犬害人致死,无话可说,全部认罪!这事与小儿无关,全是老朽一人所为!还请大人明察!”
“老匹夫,你就给我儿偿命吧!”顾江海咬牙切齿低声道。
柳承宗抬头望了望对方,默了须臾道:“顾江海,老朽杀人偿命绝不逃脱,只是,对于杀顾回,老朽一点也不后悔!”
顾江海霍地从椅子上窜起来,冲过来就往柳承宗的身上踹去:“你去死!你去死吧!”
差役们吓一跳,赶紧冲过来要拉开,但是顾家随扈却都迅速组了人墙,任由主人发泄滔天的怒火与痛苦。
差役们一时无法,只能干瞪着眼。
只待柳承宗发出痛苦的哀叫,王县令大声斥责,大家又不得不奋力掰开顾家随扈的人墙,去将柳承宗救了出来。
赵重幻默默望着眼前一切,心里莫名哀凉。
顾柳两家,最后都失去了宠爱的儿子,柳家还有一个女儿,却有家也不能回。
一场郊游,一场祸事,一个汲汲营取的及第之梦,一份充满嫉妒的恋慕,最终断送的是四个年轻人的未来。
贺主簿飞快地写着供状,很快供词写就。
“柳承宗,”王县令道,“你既已认罪伏法,现在在此供词上画押吧!”
于是差役们扶着被顾江海打得有点摇摇欲坠的柳承宗去画押认供,顾江海也被随扈们扶到一侧。
片刻,顾江海冷静下来,冷冷道:“钱韶予如果你们官府抓不住,老夫就自己抓!现在老夫要带我儿回家了!”说完他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