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重幻疾步又去追贾子敬,那纨绔公子哥正狠狠地胡乱踢打一路的无辜花草,她微微一叹,还得去安慰这位衙内大爷的琉璃水晶透明心肝。
看着他二人远去,立在门边的曲儿回头瞥了一眼厅内的贾子贤,眸色有些森寒,但是她飞快便敛去异常,冷静地往一侧而去。
他们的争执自然很快传到留郡夫人的耳中,她本是亲自去给贾子贤寻珍玩的,如此就见她匆匆赶回,后面婢女捧着几个稀奇玩意。
“小公子,婶娘与你寻了几个奇巧的小玩意来!”留郡夫人不提争执,只笑着让婢女们将什物拿过去给贾子贤挑选。
作为平章府的亲孙,贾子贤平日里那是什么奇巧异珍的玩物没耍过?
但凡临安府里会在御前扑卖的,比如什么鸡头担儿、罐儿、碟儿、小酒器、鼓儿、板儿、锣儿、刀儿、枪儿、旗儿、马儿、闹竿儿、花篮、龙船、黄胖儿、麻婆子、桥儿、棒槌儿,及影戏线索、傀儡儿、狮子、猫儿等等,早就买来都放在东院里给他腾置的一处空房中供他戏耍。
故而,贾子贤看看那些玩意虽精致却不特别稀罕,倒是其中有一个摩罗,似比御街上那些着了乾红背心,系青纱裙儿,戴帽儿的普通摩罗来得不太一样。
摩罗是从西域传来的玩偶,本是佛家之物,唐时多用蜡制作,宋则多为泥质。有衣饰穿戴,且有不同搭配,可调换变化,价亦不廉,颇受小儿追捧。
留郡夫人一见他多瞧了两眼那摩罗泥偶,立刻殷勤地递到他面前。
这个摩罗着了一色金丝线短衫,头部似按了机关,竟可以前后左右随意扭动,这让贾子贤大为稀奇,自然不客气地夺去就玩乐起来。
留郡夫人见他不再气郁,目光微不可见地一凛,但唇角的笑还是慈爱而欢喜。
顷刻,曲儿也回来了,同时手上端着放了一只精致琉璃碗的托盘款款而来。
进了厅堂她笑得柔美,迎上贾夫人道:“夫人,奴婢今日恰好准备了桃露饮,不过桃露难取,所得不多,只够衙内一人饮用------“说着她有些为难地睇了眼贾子贤。
那厢贾子贤拿着摩罗正戏耍,听闻“桃露饮”三个字顿时眼前一亮。
毕竟是稚子,虽然因为多病,忌口颇多,可还是很爱尝甜美的汁水,不过,他又碍于刚刚与堂兄起了争执,便故作黑面道:“谁要喝你们的东西?“
留郡夫人马上将曲儿手中的琉璃碗端过去,亲自喂到贾子贤的口边:“哪的话!我们小公子难得来婶娘院里,一碗桃露饮算得了什么,便是宫里的御饮也都先紧着小公子!”
贾子贤鄙夷地对着曲儿瞪了一眼,冷哼了一声,老实不客气地便一口气喝光了碗中的汁水。
曲儿恭敬地垂首立在一侧,唇角抿着一丝不可捉摸的浅弯。
涌金门内,平郡夫人府。
独倚居,漱石流水,青竹篁篁,莺鸟婉转,平日恁是个写意清透的妙处。
可是,此时此刻,却是人来人往,小厮婢女端盆送药络绎不绝,每个人的面色都蕴着几分焦急仓皇,却还是努力做着分内之事。
东厢内,梨花木的盆架前,一道颀长峻挺的身影正将一双手浸在铜盆满是鲜血的水中,在抬手起落间,渐渐露出原本竹节玉白的颜色。继而有婢女再次送上一铜盆清水,那人又洗了一遍手,方才洗净满手血污。
“穆大夫,喝盏茶歇息片刻吧!”白芷端来一盏茶。
穆凉声寻了一侧的椅子落坐,才端过茶盏,慢悠悠啜了几口,似忙了半晌、治了五六个伤者的人并非他一般,依旧一袭墨衣,一身清让雅致,眉目宁和,若仙人捻花,缁衣映月,端的是慈众生悲人世的淡淡然。
他饮完茶,放下茶盏,才微斜着身姿来到屏风前。
疏梅横浅的屏风前,是凝眉而立的谢长怀,他绯衣的影子落在屏上,似洇开的闲谷松影,劲韧傲立。
他望着榻上昏迷的谢霜染,还有榻前枯坐的母亲,眼神幽邃森寒。
而榻前,谢环琛依旧一身狼狈不堪,但却顾及不上。
她痴痴看着谢霜染苍白的脸庞,小姑娘平日活泼伶俐得好似灵隐寺赤松上乱窜的松鼠,此刻却仿佛一缕烟气下的尘,好像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就抓也抓不住。
前一阵谢霜染因为不小心一把火将三叔公宅子里的书舍给烧了半间,被罚回临海老宅跪了几日祠堂,昨日刚刚才被允许从临海给接回临安来,还为错过太后的香会宴着实忧闷了一宿。
今日一早却又活蹦乱跳说要去学制瓷,怎料最后却替她挡了剑,历了一劫,如今正生死难测。
一思及此,谢环琛目隐红殷,五内俱焚,痛不可抑。
谢长怀一时也无言安慰母亲,只偏眸望了眼穆凉声问道:“大家伤势情况到什么程度?”
穆凉声的嗓音似与名讳一脉相承,凉润幽淡,不紧不慢,似无事可扰动他心神一般,他淡道:“其他人情况尚明,贞娘的伤也可为,惟有令妹有些棘手,剑入心房二寸,有几分凶险,所幸剑上无毒!”
谢长怀默了一息,若是连穆凉声都言有几分凶险,只能说明谢霜染的伤情确是难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