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哟哟,什么叫我对你做了什么?当初口口声声求我的时候,你不记得了?如今竟对我说这样的话,哎,我的心当真疼痛不已呢。”
她一下子从树梢的枝丫上跳了下来,轻轻巧巧的,看上去像是没有重量一般。
珩锦退了一步。
他对面前这女子同样没有什么印象,这女子忽然凑上前来的时候,他也觉得自己确实记不起来她是谁,又和自己做过什么。
但珩锦还是下意识地后退,与她保持了一个安全距离,皱着眉头问道:“龙骨是什么?”
那女子见他一直后退,笑了一声,手在空中遥遥地一抓,就将他的衣领抓在了自己的手里,嗤笑道:“你不知道是什么?”
“不知道。”
珩锦极厌恶和女子挨得太近,尤其是这女子说话不清不楚,叫他压根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就被无端如此讥诮,一边尽力地脱开身去,一边冷淡地回复。
那女子的手直接就戳在了他的心口,冷笑:“当年你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过来找我要龙骨,说是没有龙骨就活不下去了,我说你需得拿你最宝贵的东西来换,你又偏偏不肯。
怎么,上辈子转生之后我这天下独一无二仅仅只有一株的白化栖凤梧桐做了你的母亲,给予了你性命,这辈子我也还要惯着你,你问我要龙骨我就必须给你,你想的也太美了罢?”
珩锦被女子口中这话说的回复不得,他根本就记不得这些事情,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什么,末了只好垂下眼眸,语气之中却还是不由得带了震惊:“你是”
白化栖凤梧桐树?
珩锦觉得自己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更何况那些什么母亲哪里来的事情?
珩锦当真是不记得了。
珩锦记得自己有个母亲,但是她对自己和妹妹都并不好,也很早就去世了,现在想起来连面目都记不清了。
难不成面前的这女子,就是一直在这里的那棵大白树的树灵?
那树灵又怎么会曾经做过自己的母亲?
珩锦觉得有些难以理解。
“免了,我是谁你心里明白,不用做出如今这样一副样子来。
上辈子是我历劫去了,一着不慎做了你和那小鱼妹的母亲,这一辈子你们实在与我无关,你巴巴地跑过来,原也与我这一辈子没有丝毫关系。
你要龙骨,我必定要别的东西相换。
你没有龙骨决计不肯死,也不肯给我最宝贵的东西,这样一个自己都快死了的人还带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小孩子,巴巴地昏倒在了我的树下。
怎么说,我总不能叫你们两个做了我的养料罢?
退一万步来说咱们好歹也算有点儿缘分,我秉着为人善良的原则取了你的情嗔之魂,叫你忘却那些十世痛苦与折磨煎熬,还为你重新炼制了龙骨,将你救回重塑第一辈子的龙身,你如今就是这样对我的?
嗯?
虎视眈眈,言行粗暴,这就是你待我的态度?”
这女子阵阵冷笑。
珩锦神情冷淡,这女子便比他还要更冷,眉目间都好像结了冰霜,远远看上去都叫人心底发憷。
两个人的模样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有些相似的,只是毕竟并不是同一个人,看起来还是有些不同,但这种令人惊讶的相似度还是叫人心头一颤。
当真是自己的母亲吗?
珩锦哑口无言,他的嘴唇轻轻地翕动了一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那女子的掌心一挥,便出现了一团如同光珠一样的东西。
这东西出现的瞬间,珩锦便觉得自己喉头一甜,几乎是一口鲜血就吐了出来。
但他的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女子手心里的光珠,看着里头扭动的灵气,就好像透过这一团灵气看到了一双含笑的眼睛。
言笑晏晏,含情带笑。
是谁?
婵吗?
珩锦觉得自己快要想起来了,他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往女子手心里的光珠伸去,而那女子却将手猛得一缩,看向一边珩锦的目光之中多有嫌弃。
“话也不肯说一句,抬起手来就想要将东西拿走,你说这世上有这样好的事情么?”
那女子已经直接从原地飞掠了起来,她在空中急速地后退了好几步,又坐回了那株白化的栖凤梧桐树上,一晃一晃地荡着脚丫,掌心里的光珠随着她的动作在女子的掌心划来划去。
“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珩锦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女子面前表露出了什么,但是他什么也不想说,更不想回应女子这具甚至颇有些侮辱意味的话。
自己是个什么样子也和她没有关系,自己的生母并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不过给了他和涟漪一条性命,后来便将他们弃之若履,毫不在意。
没有人教导的孩子当然是野蛮生长的,他又能成为一个什么样子?
在珩锦这里,这女子是没有资格说她是什么样子的。
珩锦只是紧紧地盯着女子掌心里来回滚动的光珠,目光之中有些游离。
他已经能够感受到了,自己原本丢失了的、已经不知去了哪里的记忆,兴许就在女子掌心里的光珠之中。
但是珩锦也同样意识到一个问题,面前的这个女子,听她口中的言语,很有可能就是自己当初那个抛弃涟漪和自己的生母。
珩锦对生母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她在他的印象之中好像就只剩下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连面目都难以分辨,不知究竟是胖是瘦。
他大约记得自己是恨她的,恨她和自己的生父,将自己和妹妹带来了这人世间,却又无情地将自己和妹妹一同抛弃。
但是这份恨意如今同样是不真实的,即使是这样远远地看着她的本人,珩锦的心中却仍然没有什么波动——他甚至都已经能丧失了对血脉情亲的辨认感,不知道也不觉得面前之人是否是自己的母亲。
但是究竟是不是并不重要,珩锦能够确定自己心里头的剧痛不是因为自己记忆之中那个可有可无,甚至无比有好的母亲引起的,而是那个已经被自己遗忘在了记忆之中的婵。
婵女。
“我只是想要拿回我的记忆。”
珩锦最终叹了一口气。
他心中想的那些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他现在应该做的不是正面刚,更不是言辞激烈地说这说那,更何况那些痛苦和过往已经过去了,他不想拿出来说。
他只想从面前的女子手里拿回自己的记忆,他想要知道的,想不起来的,所怀念的,都在那团气体之中。
“你想要?那你把我给你的龙骨还给我,我只当我是救了一个白眼狼便罢了。”
女子语气有些玩味地说道。
她还在枝丫上坐着,双腿一荡一荡的,好像只是在说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浑然不在意面前的珩锦会不会因为没有龙骨而死去。
毕竟在她的心里,珩锦这条命无论是从一开始还是到后来,还是到现在都是她给的,珩锦来问她要这些东西,就应该付出相应的代价。
珩锦对她的要去并没有意外。
他沉默了一会儿,并不说话。
女子以为珩锦退缩了,只觉得其实事情也好像不过如此,那些所谓的十世情缘海誓山盟,其实最后都比不过自己的性命重要。
但是珩锦没有。
珩锦沉默了很久很久,直到那女子有些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想要藏起来的时候,珩锦才终于开口道:“我答应你。”
其实珩锦想的并不是自己的性命,而是面前的女子有没有骗他。
他已经如此顾忌地活了很久很久了,已经觉得有些累了,倘若自己当真忘记了什么,他也能想到当初为了留下这条命来也一定是为了救另外一个人,一个他这辈子都未必舍得的人。
但是记忆已经忘记了,当初脑海之中关于她的所有回忆都已经被面前的女子给拿走了,倘若不知道那些,其实他的这条性命仿佛也没有什么意义。
如果让他来做这个选择,来选择失去性命和想起回忆究竟哪一个更重要,他想选择后者。
作为一个丧失灵魂和记忆的人,纵然性命还在,也不过就是一个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失去了存活于这人世间的意义。
所以他还是再次将自己的手搭在胸口,坚定而缓慢地说了一遍:“我愿意。”
那女子有些吊儿郎当的坐姿一下子就笔直了起来。
她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面前的珩锦,低声嗤笑了一声:“痴儿!”
但是她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在枝丫上有些离经叛道地翘起了个二郎腿,抬起眼睛有些轻蔑地看着下面的珩锦,道:“你愿意,可没有别的条件?”
珩锦这一句话便没有再想:“有,我定然是有别的条件的。”
“那你说说看吧,若是要狮子大开口,我兴许就给你打回去了。”
女子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指甲上鲜红的蔻丹,根本不给珩锦一个正眼。
“我想要你先将我的记忆灵魂还给我,我再将龙骨还给你。若是我将我的龙骨还给你了,你却不将记忆还给我,那我岂非做了一个什么也不明白的死鬼?
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先将我的记忆灵魂还给我,在我今日性命消散之前还未给我,我一定会不计代价地叫你还给我的。”
虽说反反复复好像也就不过这么一句话罢了,但是珩锦说出来的时候,尽管对这女子来说没有多少威胁力,那女子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你既然要看,便给你看一看罢。”
那白化的栖凤梧桐精似乎并不在意珩锦和她说了什么,她只是有些疲倦无聊地将手里的光珠弹了弹,随后手在空中遥遥地转了一圈。
她的掌心逐渐有星星点点如同烟火一样的光笼罩在他的身上,珩锦有些惊讶地看着,便又忽然看到这些光点一下子往前扑了上去,随后组成一张画面。
画面之中有他也有其他人,大约正是从珩锦出生开始记录起的。
可能是因为那个时候珩锦年纪不大,这些画面零零碎碎的,偶尔可以瞥见一脸愁容又十分担忧的母亲,也偶尔可以看到满脸怒气大约是在张口骂人打人的爹爹,还有笑眯眯的小小涟漪。
虽说画面杂碎,颇有些没有画面感,却还是叫珩锦看得目不转睛。
然后接下来的故事就越来越顺畅了。
关于珩锦如今遇上了当年天不怕地不怕的火凰小公主婵女,又如何与她青梅竹马情愫渐生山盟海誓的,更有当年他是如何与疲倦厌烦了的火凰小公主一同切跳轮回台的,一切应有尽有。
珩锦看得目瞪口呆,有些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无能为力。
他想不起来自己究竟要说什么做什么了,他全然没有印象,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么办。
珩锦想不起来这一切,甚至不知道自己曾经为了婵女做了什么,但是心口还是开始不由自主地疼痛了起来,就像是一柄尖锐的弯刀正在他的心窝之中进进出出,将他的整颗心给碾压的稀巴烂。
不过至少珩锦的情绪这一次没有之前那样淡漠了,他看到生父生母的时候面上没有一丝表情,看到涟漪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笑容来,而看到婵女的时候,他的心中就是一股交织在一起又疼又难受的诗。
甜蜜之中夹着疼痛,疼痛之中又仿佛有细细的甜蜜,这对珩锦来说是个非常新奇的感受。
而接下来就是轮回台的十世情缘了。
目前的珩锦什么也记不起来什么也不懂,而那个时候的珩锦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转世之后,即使跟着婵女受了很多苦吃了很多亏,即使婵女因为时空乱流和灵气的影响忘记了上辈子的一切,他都还能够发誓自己一定要陪在婵女的身边生生世世。
无论是哪一世,珩锦都在用尽全力地爱婵女,并且自认为自己的爱一定深远持久,一定不会被人损害。
但是现在的情况便是,珩锦在自己昏迷的状况下被面前这个自称是生母的白化梧桐精救了一命。